第62章 三場葬禮

作為蝙蝠俠,布魯斯·韋恩熟知哥譚,猶如熟知自己的一部分軀體。

那個沒有在報紙上寫出的哥譚,那個沒有被電視節目所報道的哥譚……在所有關於哥譚的重重傳聞之下,在無盡的犯罪與永恒的瘋狂中,那個另一面的哥譚。

這個哥譚夜色深重。

他知道鉤索槍該在哪個方向射出,才能準確勾準滴水獸的頭顱;他知道跳上哥譚警局的頂樓後需要走多少步,才能抵達那盞舉世聞名的蝙蝠燈畔;他知道第九大街最深處的倒數第三個下水道入口處,虛掩著一扇通往哥譚地下交通系統的大門;他知道關於哥譚的一切——

他知道如果沒有在聖約翰大街的鐘樓上丟出粗細適當的繩索,他會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從鐘樓底部的摔碎的制服裏爬出——二十七分鐘;他知道如果沒有在遇到雙面人時準備好一支□□,他被中彈的腰際需要打開幾個切口,才能取出那顆深嵌他腹部的子彈;他知道一個人制服二十個雇傭兵,要斷掉多少根骨頭……

他知道他就是哥譚。

他與哥譚背負同樣的罪孽。

他與哥譚迷失在同樣的黑夜。

……很多年前,一個孩子從那條電影院背後的小巷中走出。

哥譚從此孕育出屬於它的怪物。

黑色披風在哥譚深夜展開,他從高踞大廈頂端的滴水獸上跳下,如同在張開雙臂擁抱整個哥譚的黑暗。

作為血肉之軀,布魯斯·韋恩是可以被摧毀的。

但作為一個代表著恐怖和夢魘的標志,蝙蝠俠將在這座城市中獲得永生。

黑暗騎士是哥譚永不隕落的傳說。

哥譚的罪犯將永遠被籠罩在處刑者的恐懼中,他是他們的達摩利斯之劍。

這柄劍高懸在哥譚所有罪犯的頭頂,讓他們在踏出每一個即將犯罪的下一步時,心驚膽戰地思量。

——思量黑暗騎士的憤怒,是否會有如阿喀琉斯的怒火,將他們投入地獄。

然而,然而。

當阿喀琉斯的腳踵被毒箭射中。

這個曾經強大到與黑暗融為一體,成為長夜中一座警示碑的孤獨之人——

在他垂落的披風下,遭萬箭穿心。

……

他要去參加三場葬禮。

第一場葬禮,埋葬他的養子,傑森·托德。

在那個毀滅的日子,他趕到倉庫時,小醜已經用撬棍打碎了傑森身上每一根骨頭。

綠頭發的瘋子在被他抓住時仍然哈哈大笑,他笑得打滾,甚至將混著白色粉底的肮臟淚水擦在蝙蝠俠的黑披風上。

而他抱著自己孩子的屍體,黑披風如一滴在地面洇開的墨跡。

他顫抖地用手指觸碰他的頭發。他從未像這樣摸過他的頭發,也就未曾知曉,原來這個孩子一頭黑發,竟是出乎意料的柔軟。

這個孩子一生都在臉上帶著股憤世嫉俗的戾氣,像是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卻在死後恢復了長久的平靜。

在那個夜晚的小巷,他走近蝙蝠車,看到那個瘦弱伶仃的身軀如同被獵人捕獲的幼豹,僵硬地縮在蝙蝠車後。

這個滿身汙跡的流浪兒,想要卸下他蝙蝠車的輪胎賣錢。

流浪兒握著手裏的扳手,藏在蝙蝠車輪轂後的兩雙眼睛擡起,藍灰色的眼珠晶瑩透凈到一種驚人的地步。

蝙蝠俠一步一步走近他,黑披風在身後拖出黑暗騎士所有恐怖的傳聞——那是在哥譚大街小巷中,被人們用驚恐的耳語所流傳的威嚇所有罪惡的故事。

但這個流浪的小孩卻只是倔強地看著他,像是被他嚇壞了,又像是執意要站在他面前,用身體語言向他表示:我偷了你的輪胎,但我不會跑,我就站在這,我哪也不去。

蝙蝠俠站在他面前,蝙蝠面具後的鋼藍色眼睛看著這個野狗般的孩子,沉默的威壓幾乎將空氣都凝成實質。

——他在這個孩子稚嫩的面龐上看到了某種靈魂深處的不甘,某種對命運的憤怒與抵抗,他對這個世界抱有不服輸的勁頭,而這份不甘,竟然在黑暗騎士如一個黑色深潭的內心中,投出了他自己曾經的模樣。

他把他帶走了。

這個孩子還以為他要懲罰他,拼命地在蝙蝠車上掙紮,撕咬他的披風,還在蝙蝠車控制盤上亂踢一氣。

他一把將手掌拍在儀表盤上,抓住這個小混蛋的脖子,用他專門震懾罪犯的那種粗啞低沉如同地獄惡鬼般的聲音威脅他,讓他不要試圖挑戰他的權威。

……他把他收為了自己第二個養子。

卻依舊保留了他原本的名字,傑森·托德。

傑森和迪克最初常常打架,兩個男孩的眼睛裏都冒著憤慨的火光,他們誰也容不下誰,常常打得臉上青青紫紫,到處貼著繃帶。

但不知道在什麽時候,他們的關系又突然破冰。他們不再打架了,甚至偶爾還會相互協作,但卻把他們的對外矛頭,一致朝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