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消防車轉過路口, 鳴笛聲漸漸弱了下來。

火光從邢珹的眼前消失了。

一股溫熱噴上頸間,路當歸的肩線倏地繃緊。

懷中的人側過頭,用鼻尖輕輕蹭了蹭他的頸窩。

邢珹的心跳極其不規律, 忽快忽慢,瘋了似的跳動著。

心臟隔著衣料緊貼著路當歸的胸膛, 一下又一下,無休無止。

怦, 怦。

源源不斷的生命力透過胸腔往外傳遞, 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 在光線昏暗的病房裏發了芽。

從痛苦的記憶中抽離出來, 邢珹擡起通紅的眼,怔怔地望著眼前人。

“沒事了……”

“一切都過去了。”

小醫生一直在重復這兩句話, 淚水打濕了他的肩膀, 他卻任著自己緊緊抱住他不放。

意識到懷中人正在逐漸從發病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搭在他背上的手停下了輕緩的拍打。

夜的腳步悄然而至, 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圓。

邢珹知道, 他又活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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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覺到懷中人停止了顫抖,路當歸的手在半空中一頓,從邢珹的背上緩緩放了下來。

這人已經逐漸在恢復清醒, 接下來應該就沒自己什麽事了。

如果等邢珹清醒過來,發現他正被自己抱在懷中輕聲安慰, 那他倆以後恐怕會更加糾纏不清。

路當歸並不是鋼鐵直男, 心裏自然也清楚, 他們兩人之間留下的爛攤子太多, 早已超出了正常朋友的界限。

可越是這樣,他心裏就越亂得像一團麻。

如果是三年前的他,知道了自己三年後的所作所為, 一定會把他揍得鼻青臉腫,罵他是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廢物。

不僅僅是將傷害了妹妹的人擁入懷中。

他還經常會在夜裏做夢,夢到他們在潮濕的浴室裏被水淋了滿肩,在狹窄的車廂裏撬開唇齒吻到窒息,在空蕩的大床上相覆交纏,每一寸肌膚都留下了彼此的痕跡。

他永遠忘不了,醫生從手術室裏走出來,對著他遺憾地搖了搖頭,讓他盡快做決定的那一天。

是他以妹妹的哥哥,路雯菲唯一親人的身份,親筆簽下了截肢手術的同意書。

想到這裏,路當歸擡頭望向窗外,眼中蒙上了一層帶著疲憊的迷茫。

當年在妹妹身上發生的事,邢珹連一絲愧疚都沒有出現過。

他一直表現出一副壓根不知情的樣子,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故意裝出來的。總而言之,那場意外沒有在這人的心裏激起絲毫波瀾。

今晚的事,讓路當歸對此產生了一絲短暫的動搖。

哪怕這樣冷血的人,也會有因為不安而輾轉反側的時候嗎?

想起剛才邢珹一直在念叨的幾句話,路當歸坐在病床前,陷入了深思。

邢珹埋在他的懷中,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全身痙攣發抖,口中來來回回重復的無非就是同樣幾個字詞:“女孩”,“救人”,“火。”

他試圖放緩語氣,想從邢珹口中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可每當問到關鍵部分的時候,邢珹都會擡起手捂著頭,痛苦而又淒厲地哽咽出聲。

這幾年跟著主任接手了不少案例,路當歸也積累了一些病判斷例發作時的經驗。

從這幾個關鍵詞和邢珹聽到鳴笛聲時產生的應激反應,他不難推斷出,邢珹一直心心念念的事,很有可能和一場火災有關。

目前能推測出來的信息,是有個女孩被困在了一處火災現場,邢珹想要救她,或者找人去救他。

不知道最後有沒有成功,但大概率是沒有。

因為如果成功了,這就不會成為困住邢珹的夢魘。

其實在邢珹提起“女孩”兩個字的時候,不知道為何,他心裏有一瞬間想起過妹妹。

可是雯菲出事的時候,他這個當哥哥的不在現場,並不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後來收到過警察提供的消息,是演唱會場館的舞台設施出了問題,現場進行了緊急疏散。在疏散過程中,坐在第一排VIP座位上的路雯菲被坍塌的升降台直直砸中,當場陷入了昏迷。

沒有任何跡象顯示,體育館裏發生過火災。路雯菲的身上也沒有任何燒傷的痕跡,醒來後也從沒提過與火災相關的事。

所有的這些細節,都和妹妹的經歷對不上。

其實這三年間,他對邢珹的成見那麽深,不止是因為妹妹在事故中失去了腿,還有事故發生後的一系列後續。

意外發生後,邢珹的經紀公司百聞娛樂馬上封鎖了現場的所有消息,只稱演唱會因為特殊情況臨時取消。

那段時間網絡上一片祥和,並沒有出現半點不和諧的言論。

沒有任何人知道,有個女孩在這場事故中失去了雙腿。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邢珹一直沒有更博,也沒有站出來做任何說明。反倒有一個人自稱是百聞娛樂的工作人員,給他打過一個電話,想要約他出來商討賠償金的事情。其實說白了,就是要付給他封口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