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季雪庭聽到了山洞禁制被打開的聲音。

然後是身側那人小心翼翼放下他,轉身離開的動靜。

一縷天光久違地射入洞穴之中,明明那麽微弱,卻讓如今的他感到了有些刺眼。

季雪庭想要轉過頭好避開那一縷光線,可長時間激烈的運動早已讓他的身體抵達了極限。

即便是這麽簡單的動作都讓他的身體泛起沉重的酸麻。

明明已經被那個人精心地清理過一遍,但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卻依舊存在——他本應是遲鈍的,感知緩慢的存在,但現在他身體裏有些東西似乎被激活了。

他開始變得格外敏感,他甚至覺得自己依舊可以聞到白發仙君殘留在自己身上的那種氣味。在過去的這七天裏,那種氣味一直縈繞在他身邊,提醒著季雪庭,天衢的真身是多麽可怕的怪物。

他的骨頭,肌肉,神經,仿佛都浸泡在了那條龐然大物所產出的濃稠黏液之中。季雪庭從未像過去這幾天那樣後悔於自己這具靈物寄身的完美。被自己稱作老頭子的人是如此不厭其煩地為一具靈偶構造出了屬於正常人的一切器官,也讓季雪庭得以以一具靈偶的身體繼續體驗著這世間的一切。

而且他遠比真正的人類更加……堅韌。

這就意味著,他甚至不可能以昏厥來逃避這七天裏發生的一切。

三千年來,即便是在最惡劣的情況下,季雪庭也沒有經歷過這種難言的狀況。

每當季雪庭以為自己已經適應了,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了的時候,那個看似瘋癲又可憐巴巴的家夥又會以更加匪夷所思的方式挑戰他的承受能力。

腦海中閃過了一些畫面,季雪庭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他蜷起了自己的身體。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沒有必要再去回憶那些沒有意義的片段。

季雪庭對自己說道,然後他調整著呼吸,好讓自己的思緒不要總是圍繞著過去七天的事情打轉。

他想要嘆息,但喉嚨的疼痛讓他只能小心翼翼地皺起眉頭。

喉嚨的疼痛來自於……唔,不,不應該再想這個了。

季雪庭對自己說。

接著他慢慢擡眼,望向了自己懷中的那一顆珠子。

更確切地說,一枚蛋。

那是一枚看上去有點平平無奇的“蛋”,它的蛋殼是不透明的白色,透著一層溫潤的粉光,仿佛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被打磨成球,又被人放在手中把玩很久了似的。

只看外表,實在很難想象,就是這麽一枚不到拳頭大小的東西,讓他與天衢在這暗無天日的洞穴中折騰了七天七夜之久。

季雪庭有些困難地伸出手指,輕輕地搭在了蛋殼之上。

蛋是溫熱的。

看著指尖下的蛋,季雪庭眼神有些微妙。

它還在天衢腹中之時,季雪庭只覺得它與自己確實有某種聯系,但也僅限於此。

他本以為自己會一直保持著這種態度直到天衢與他將無目鬼解決掉,可它的誕生實在是太過於匪夷所思,甚至可以說是難於啟齒,如今的季雪庭再看它的時候,心情實在是復雜到了極點……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最終這枚蛋會是從自己體內產出的。

當時的一切都是那般混亂,即便是在最迷離、最荒誕的ying夢之中都不會有那樣的劇情。季雪庭甚至都不記得自己是如何任由天衢將那枚蛋注入自己體內的。再經由他們兩人的共同孕育,這枚蛋終於平穩下來並且構建出了真正可以接觸到外界的蛋殼。

然後,季雪庭以自己的身體誕下了它。

這是……他與天衢共同孕育出來的東西。

即便修行無情道已久,季雪庭如今再看它也覺得有些無措。

而在洞穴之外,魯仁如今看著天衢,又是另外一種形式的手足無措。

同行這麽多天,魯仁本以為自己早就知道該如何與這位瘋瘋癲癲行事詭異的天衢上仙相處了,也早就見夠了他千變萬化的奇怪模樣。

然而今日魯仁再也沒有了這種自信。

天衢上仙仿佛完完全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叫魯仁不知所措的人。

白發的仙君依舊是蒼白冷峻的模樣,甚至身上依稀還殘留著因為過度蛇化而留下來的蛇鱗,可是他的眼神、他的氣息卻全部都變了。他的眼神平靜溫和,明明沒有在笑,可縈繞在他周身的氣場卻和煦得宛若春風——事實上,他踏出洞府禁制的最開始那一瞬,確實沒有來得及收斂好外泄的仙氣,於是他每踏出一步,地上便憑空生出了好幾簇蓮花。

花朵碩大如盆,朵朵精神嬌艷,競相開放,香氣撲鼻。

甚至就連天衢上仙的容貌,也仿佛變得格外俊美了起來,再也不是之前陰森病態的模樣。此時若是有個別的仙官在此見到天衢上仙,恐怕只會覺得這是西方極樂世界裏那些平安喜樂性情溫柔悲憫可親的蓮修中的一位,壓根不可能認出來這便是天庭那位叫人膽戰心驚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