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番外 三千年前(上))

番外——

三千年前。

宣朝末年,理國八州二十七城大亂,一歲之間接連遭逢瘟,澇,蝗,地動四災,王氣凋零,民不聊生。然而即便是這樣,那食不果腹流離失所的百姓與無人收斂的餓殍,也沒耽誤了理國上京達官貴族們於朱門之內的達旦歡宴,還有那金水河畔燈火通明的夜夜笙歌。

又是一日夜色漸晚,蒙蒙的水汽在金水河的河面上慢慢彌散開來,水霧裏依稀還染著河畔大大小小無數畫舫裏女伎們的脂粉香。而在這水汽之中,那自河道中心緩緩駛來,掛著天香閣招牌的那艘花船又格外顯眼一些,偌大一艘船上修著繁復精巧的小樓,樓中燈火通明,綴著珍珠寶石的彩幡在無數花燈的照耀簌簌飄動,倒影在水面上,金光流轉,宛若瓊宮玉闕。

窗外琴聲,歌聲,行酒令,調笑聲混在那水汽與香氣之中沁入天香閣內一間雅間之中,煩得房中之人忍不住皺眉。

“這就是劉恒那廝送來的?”

季雪庭瞪著面前玉托盤上的衣衫,臉色微沉,說話時語氣自然也不太好。

劉家小廝的手立即便開始抖了起來。

“回,回稟,四皇子殿下,我家,我家公子說,確實就是這件。”

那小廝顯然也知道自己送來的玩意實在不像話,好端端個少年幾乎已經快嚇得說不清話來了。

那衣衫自然是好衣衫。

最上等的紅綃織金的料子,薄如蟬翼,覆在身上便是連人皮膚下血管淡淡的微青都能透出來,這般輕薄,在燭火之下卻依舊紅得宛若一段夕霞,點點金箔閃閃發光,恰是霞光中絲絲縷縷的夕陽余暉。腰間是一條一掌寬的金帶,綴著大大小小無數紅寶石與金剛石,下方則是綴著一排叮鈴作響的金鈴鐺並著金流蘇,不過稍稍一動,便能聽到一串細碎空靈不定的鈴響。這乃是如今金水河畔最時興的胡蠻舞衣,上衣只有一條細細窄窄的布料,堪堪只把胸口纏住,穿上後大半截腰身都是裸在外面的,腰間飾以華美腰帶,上綴小鈴,下半截用那半透不透的綃沙綢緞做個籠褲,腳踝上還要扣上無數細細的金鐲與寶石鏈子——這等暴露荒淫的衣衫,金水河畔幹練的老鴇也只敢等到夜深人靜了,設上只有熟客才可進去的“香室”才許姑娘們穿上進去見客。

可如今,這樣一套不倫不類,傷風敗俗,下流至極的舞衣,卻直接被呈給了理國如今最受寵不過的四皇子季雪庭。

而且……季雪庭還得穿上它。

他不得不穿上它。

——半月前,大病初愈的他好不容易去進了學,剛好湊上了參知政事家二公子劉恒的賽馬賭局。季雪庭當時也是在宮中喝苦藥喝了好幾個月憋得狠了,一聽到賭局捋著袖子便要跟。定的賭籌也簡單,若是劉恒輸了,要輸給季雪庭十萬錢,而若是雪庭輸了,則要找個地兒穿上女裝給自己那一幹紈絝浪蕩狐朋狗友端酒喝。其實這賭局本來是不應當有什麽閃失的,說是賭錢,倒更像是參知政事那邊借著賭局給季雪庭送錢玩。

畢竟所有人都知道,四皇子是真的得寵,不久前剛從他皇兄那討了一匹舉世無雙的神駒。那匹馬跑起來宛若乘風,京中其他凡馬見了季雪庭那匹,莫說是與它比試,便是靠近些都會被那匹馬的威壓嚇得瑟瑟發抖,壓根不敢上前。

然而偏偏就是這麽簡單的賭局,最後卻出了差錯,神駒比試前一天誤吃了毒藤,賽馬時候簡直只能算是在踱步。季雪庭與劉恒的那個賭局,就這麽不尷不尬地輸了。

再怎麽像是個玩笑,以四皇子季雪庭的性格,還是得兌現。

不得不說,季雪庭也確實是這京城中數一數二的放浪形骸,說穿女裝,竟然還當真打算穿。就是季雪庭倒還真沒想到,劉恒竟然真的敢給他送上這麽一套衣衫。

“殿下,那劉恒狗膽包天,竟然敢這般侮辱——”

“算了算了……誰讓老子那麽倒黴真的就輸了呢,說好了願賭服輸,事到臨頭仗勢耍賴那才叫沒意思!”

季雪庭盯著衣衫眼神微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這時聽了耳邊聒噪,忽然揮了揮手,喝止住了身邊小太監怒極的呵斥,又把劉家那嚇得快要背過氣去的小廝趕到了門外,這才一把抓了那衣衫,轉身朝著裏間走去。

……

“恒少,你說,四皇子他該不會真的敢穿出來吧?”

天水閣另一頭的香房之內,劉恒跟著自己那幫打混慣了的狐朋狗友滾在一起,酒酣正醉之時,聽得一人在耳邊不安問道。

“哈,怎麽可能,那衣衫我看過,嘖,我就不信那草包真的敢穿出來!”劉恒借著酒盞掩住嘴型,微微側頭然後不屑說道。

身邊那跟班想起了劉恒先前親手挑選的紅衣,此時也不由點頭,但隨即心中又隱隱有些害怕,聲音放得更低:“恒少,你這次是不是做得有點過了,就不怕真的得罪了四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