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幾個時辰之後——

瀛城城主府青州窮山僻壤,舉一州之力建起來的瀛城城墻氣魄逼人好生雄偉,然而城中的城主府,頂天了也就能擔得起“質樸大氣”兩個詞。

說白了,就是寒酸。說是城主府,但跟城中其他富戶比起來也就是院墻極厚,守衛森嚴,兼占地面積大一點而已,別說是亭台樓閣,歌台水榭,便是連院中花木也都少見,站在窗前一眼望過去只有灰撲撲的地,灰撲撲的墻,四方的天。

哪怕只是在窄窄的房間裏無事般坐著,都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太對。

韓瑛顯然也知道這點,把季雪庭一行人引入城主府之後,當晚便在自己的院中設了晚宴,備了酒水席面,竭盡所能地款待起了他們。

只可惜即便是這般盛情款待,還是難掩這城主府內過於樸實的生活習慣。

在場之人也就是季雪庭滿不在乎,便是魯仁,看到那豆腐白菜的一大桌,也不由有些愣。

至於宴珂……

好吧,這位世家公子臉上是慣有的面無表情,既看不出喜歡,也看不出厭惡,精致的眉眼像是畫上去一般描在臉上,瞳仁漆黑,透不出絲毫情緒。

然而韓瑛與他短暫幾次照面,常會不由自主地往他那多看幾眼。

他直覺這位宴家公子,似是很不喜歡他。但韓瑛思量良久,卻也想不出自己究竟有什麽地方得罪過對方,最後只能將這陰森的敵意歸結於世家公子慣有的惡劣脾氣。

幾人聚在桌前,脾氣性格都不是那等長袖善舞之人,氣氛立刻就有些尷尬。好在這一群人裏還有季雪庭,他像是沒事人一般徑直到了桌前,先是吐槽了一番菜色之差,隨後又順手安排了魯仁與宴珂的位置,待到他自己也坐下並且大喇喇地開始討酒,這氣氛才終於松快了一些。

當然,氣氛好轉的另外一個原因,也可能是因為宴珂恰好就被季雪庭按在了自己身側,而且季雪庭在喝酒之前,還漫不經心地替他夾了菜。

“這菜不行,但多少比趕路時,我弄得那些東西好,唉你看看你,這些天都沒怎麽吃東西,臉色太差了……為了自己身體,多少還是吃點正經菜。”

季雪庭喝完酒,便湊過來囑咐道。

可能全天下也只有他,能將這樣絮絮叨叨,婆婆媽媽的話說出一派旖旎的溫柔來。

宴珂很沉默,甚至季雪庭跟他說話,他也只是垂著眼簾,並不回話。

然而等到季雪庭笑著將注意力轉到其他人身上一番時,他還是沒忍住,偷偷偏過頭多看了季雪庭一眼。

【燕燕。】

【燕燕?】

躲藏在世家公子外殼之下的天衢仙君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裏咀嚼著先前聽到的那一聲稱呼。

明知道無論季雪庭是如何待人,又是如何呼喚其他人都早已與自己沒有了關系,可在這一刻,連天庭中最可怕的咒枷加身也無甚感覺的天衢仙君,卻覺得自己的心宛若被萬蟲噬咬……疼痛難忍。

【你看,你躲在天界不敢靠近他半步,下場便是如此。也許他早就已經忘記你了,你看,你不在的這段時間,他已經有了好多瑛瑛,燕燕……】

念蛇用宴珂少年人的清朗嗓音在天衢耳邊竊竊私語。

【閉嘴——】

酒桌旁,“宴珂”身形微微顫抖了一下,衣服之下的皮膚上飛快地顯出幾點鱗片似的斑紋,然而下一刻他眼神一凜,那鱗片瞬間便消退了,除了他自己,其他人完全不曾注意到。

而季雪庭卻還在與韓瑛說話,只見他晃著酒壺,指著韓瑛笑著嘆道:

“好歹當年你也是醒時抱劍行天下,醉枕美人拋金丸的人,如今怎麽落得這個田地了。”

韓瑛此時正端著一杯酒慢慢喝著,聽到季雪庭這句話,不由回道:

“青州困苦,百姓刨食不易……”

他正待再說,季雪庭連忙做了個手勢叫他打住。

“停停停,那點轉移話題的小聰明你還是自己留著吧。你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我什麽時候計較過酒菜?我舌頭不行,吃啥也就是那個味。當年賭錢輸了,拉著你在蒼山溝裏躲債主,吃了半個月石頭的事,我就不信你不記得……”說到往事,季雪庭擡手晃了晃手頭只剩下一點底的酒壺,笑道,“不然,你也不會給我準備這麽烈的酒。”

他酒壺中的酒,普通人喝了可能喉嚨都能割出血,然而季雪庭喝著,卻連臉都不曾紅一下。

宴珂在一旁原本正垂著頭,悄無聲息默默地替季雪庭剝著盤中那幾只瘦骨伶仃的河蝦,也不知怎麽的,聽到季雪庭說自己其實很難嘗出酒菜滋味時,他動作一下子就僵住了,臉色也變得一片慘白。

這麽停頓了好久,他才慢慢將指尖那捏得不成樣子的蝦放在自己碗裏,然後,就停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