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張揚

鋒利的碎片邊緣從藺融雪臉頰邊滑過,留下一道黯淡的血痕。薛慈蒼白清瘦的手腕低垂著,指尖還握在花瓶的瓶頸處,碎裂的另半截抵在地面上。

倒不是因為藺融雪的話生出什麽惻隱之心,只是花瓶舉得久也累了,薛慈放在一旁支撐著歇歇。

他高高俯視著藺融雪,漆黑瞳孔映出藺融雪顫栗的身體。

哪怕薛慈樣貌實在生得可愛,臉頰柔軟稚氣,他此時神情,也生生透出高不可攀的冷冽來。

“所以,你是嫉妒我?”薛慈沉默一瞬,冷不丁問道。

藺融雪的眼睛無聲睜大一點,他原本蒼白的面容生出一點淺淡粉色,不是害羞,倒像怒意,仿佛剛才薛慈出言羞辱了他——

“別不承認。”薛慈將又開始奮力掙紮、試圖逃出他桎梏的藺融雪又壓得死了些,力道非常均勻地散在對方的胸膛上,差點把瘦削的藺少爺壓得喘不過氣來,才慢悠悠提醒:“你剛才自己說的。”

藺少爺的臉又莫名紅了些。他咬牙,“我只是讓你知道,也不是人人都喜歡你,比如我,就永遠……”

他還沒說完,又讓薛慈給打斷了。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薛慈看他,就好似在觀察什麽新奇事物一般,目光低斂,皆落在藺融雪身上。

從來沒什麽人喜歡過他,他才是真正的怪物、魔鬼、該被拋棄的累贅。

就算現在一切都被矯飾美好,在未來的某個時間節點,周邊人也會拋下他,厭惡他。這是薛慈在二十幾年的過程中無數往返,溺於其中,得到的最佳解。

而現在,居然有人說,羨慕他被眾人喜愛。

薛慈只覺得荒謬。

當然這種話,他沒必要去和一個小孩子……看上去還有妄想症的小孩子解釋。

他只是說:“藺少爺,你選錯嫉妒的人了。”

是這樣的嗎?

藺融雪當然更相信他眼前所見的,薛慈被萬人寵愛,是薛家掌中珍寶。但是他的目光也正與薛慈的眼睛相對,那雙眼無比漂亮動人,內底卻枯燥無波,像被颶風摧毀過的林木,是荒星,是空洞,蘊含連常年處於痛苦中的藺融雪,也無法觸及理解的痛楚。

那一瞬間,藺融雪好像與薛慈共情了一瞬,感覺到了無比的惶恐和孤獨的未來。

如果薛慈如他所想那般,一切順利,為天之驕子。那為什麽……會露出這麽難過的神色來?

難道私下裏,會有什麽他不清楚的事?

只在下一刻,薛慈似乎又將那點過於濃烈的情緒收起來了。

他微微彎唇,審視地看向藺融雪。

“不管怎樣,藺少爺,因為……”薛慈頓了頓,還是輕聲吐出那個詞,“因為嫉妒就要傷人,你比我想象中還膽大。”

藺融雪愣了一愣。

但他很快意識到什麽,臉色更難看起來。

藺融雪的確有病,但不是妄想症,而是家族的某種遺傳病。有白化征兆,不能見光,發病時會性情大變,狂躁且極具攻擊性,有施暴傾向。藺融雪是目前為止,年齡最小就體現出發病征兆的人。

他年齡小,那些能用在成年人身上的抑制劑對他而言傷害太大,不能注射,所以長年被關在藺家別墅,從小連正常和人接觸都是奢望。

藺融雪最近處於穩定期,他沒想到,和薛慈接觸的短短時間,就發病了。等清醒過來時,已經被薛慈按在地上,被壓制得翻不起身。他看見薛慈摔碎花瓶抵著他,很兇的模樣。

而這個時候藺融雪也沒反應過來,他這次的發病時間,結束得出乎預料地快。

他在心中理完來龍去脈,便更覺悲憤許多。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就是承認自己因嫉妒而下黑手傷人;或是告知薛慈他的病情,告訴薛慈他就是一個無比危險的定時炸彈。

藺融雪的病情說隱秘,也隱秘,許多人並不知具體病發狀態。

現在的藺融雪,卻格外不想讓薛慈知道自己癲狂一面。

總覺得被薛慈得知病情,自己就矮了一頭,在薛慈眼前徹底變為一個怪物。於是咬牙道:“是,不過我是一時沖動……”

他還沒說完,便被薛慈打了一拳,一時有些頭腦發暈。

在還沒反應過來前,藺融雪還看見薛慈,對他露出了一個相當可愛的笑容來。

·

薛慈去藺家做客,在人家的地盤上,光明正大將藺家的小少爺揍得鼻青臉腫。然後他整理好袖口,將衣衫上皺褶牽的平整,甚至去陽台洗了個手,才慢吞吞離開了藺家。

走之前還對藺家女傭遞來的方巾表示感謝,對藺家的管家露出禮貌微笑,說謝謝招待。乖巧地像全世界最可愛的小天使,直到離開了,藺家的傭人們還在回味薛小少爺玉雪可愛,天真無邪。

直到發現他們鼻青臉腫的藺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