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不吃魚

曲淳風不睡床,所以他並不在意床榻是幹是濕,只覺得鮫人既然缺水,那定是要從頭到尾巴都必須浸入水中的,所以直接澆在了臨淵身上。

這一盆水的分量相當可觀,兜頭澆下時,床榻上積了一大灘水窪,像小溪似的滴滴答答往下流,地面也濕濘濘的一片。

臨淵罕見的愣了一會兒神,反應過來,下意識看向曲淳風,卻見對方手裏拎著一個木盆,正站在床邊等著自己的回應,大有他只要說一個不字,就立刻再澆一盆過來的意思。

“……”

臨淵還能說什麽呢,慢半拍的動了動尾巴尖,表示夠了。

曲淳風見狀,把木盆放回了原處,正準備收拾收拾屋子,卻聽外間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心中猜到來者,無聲看了臨淵一眼,示意他不要亂動,然後走出屋外,將門落了鎖。

來人正是林伯,他在漁村生活多年,且熟知水性,所以那日船翻了之後並無大礙,自己遊到了岸邊,心中記掛著曲淳風的傷勢,今日特來探望一番。

林伯手裏拿著個釣竿,另拎著一筐活蹦亂跳的黑魚,見曲淳風從屋子裏出來,走上前關切問道:“曲公子,身體無恙否?”

曲淳風對他抱拳施禮,笑著道:“多謝老伯掛心,只是略感風寒,並無大礙。”

看的出來,林伯感覺有些不好意思,想他一把年紀了,帶個後生一起出船,魚沒撈到就算了,反而翻船落水,傳出去都沒臉:“說來慚愧,是老朽技藝不精,連累了公子,黑魚湯最是滋補,這簍子黑魚留給公子養傷,等你傷好了,老朽再帶你出海。”

說完將手裏的簍子遞了過去,曲淳風下意識接過,想付銀錢給他,但念及自己目前的身份只是一個窮酸書生,又頓住了,只好道:“這些時日淳風叨擾了,實在過意不去,日後籌夠了盤纏,定當加倍酬謝。”

林伯搖頭道:“一簍子魚,不值什麽錢,公子客氣了。”

語罷又叮囑了幾句,這才告辭離開。

曲淳風站在原地目送他離去,看了看手裏的一簍子魚,後知後覺的想起自己已經幾日未進食了,他雖有玄術,但體質也僅僅只是比普通人稍強一些,未達辟谷之境,如今身上有傷,便覺饑餓了。

他拎著魚重新回了屋內,結果就見那條鮫人正趴在床沿等自己回來,身上微濕,聚著些許小水珠,滴滴答答的下落,幸而身上還披著衣服。

曲淳風想起昨天的事,頓了頓,然後將那簍子魚放到了他手邊,聽不出情緒的道:“吃吧。”

說完在不遠處找了一塊幹燥的地面坐下,罕見的沒有修煉,而是用一塊墨色的絲綢帕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擦拭著長劍。

曲淳風不吃魚。

他上輩子殺了太多了。

為了煉藥,甚至親手剖過那些鮫人的骨骼五臟。他沒辦法將他們當做自己的同族,卻也沒辦法將他們完全當做牛羊類的牲畜。

曲淳風一點點擦拭著劍身邊緣,哪怕已經很幹凈了,也還是未停下動作,正出神著,身旁忽然軲轆滾過來一個魚簍,裏面一共有四條魚,現在剩了兩條,正在裏面孱弱的撲騰著。

給你吃。

這個簍子無聲表達出了這三個字。

曲淳風下意識擡眼,就見臨淵正盯著自己,眼下淚痣醉人,不笑的時候也有三分笑意,披著青色的外衫,露出半個白皙的肩頭,與墨藍色的身軀相得益彰,指尖繞著一縷頭發,眉眼俱是風情。

是個絕色美人,哪怕曲淳風清心寡欲已久,有時候也會看恍了神,他幹脆停下擦劍的動作,第一次不躲不避的看向臨淵,不知在想些什麽,片刻後,毫無預兆的出聲問道:“你可有同族?”

如果能找到另一條會說話的鮫人,曲淳風想,他也許可以放了面前這條。

這個念頭冒的悄無聲息,沒頭沒尾,就連他自己也尋不出根由。

臨淵不懂他為什麽要這麽問,但剛剛吃了魚,心情頗好,於是動了動尾巴尖,當做點頭,鮫人是群居動物,自然有同族。

曲淳風聞言頓了頓,復又問他:“可知在哪兒?”

骨節分明的指尖不自覺握緊了手中的劍。

臨淵這次沒動靜了,只是支著頭,用一雙墨藍色的眼睛打量著他,然後對他勾了勾指尖,笑的顛倒眾生,示意他過來。

曲淳風沒動,已經被調戲出了心裏陰影,視線緩緩下移,落到了臨淵泛著玉石般色澤的墨藍魚尾上。

他上一世替國君煉制長生藥時,用的都是死屍,鮫人一死,他們的鱗片就會變得黯淡無光,灰撲撲看不清顏色,所以曲淳風並不記得,自己上輩子有沒有捉過這條鮫人。

他將長劍緩緩收入鞘中,聲音低沉的說了一句話:“你若肯帶我找到同族巢穴,我便放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