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安寧

十二月英美對日宣戰,此時法國維希政府雖已向德國投降,但日軍仍舊進駐並接管了工董局,隨即開始肆無忌憚地在租界內搜捕抗日份子,接收銀行企業和工廠。

俞善錕被憲兵隊刺傷在自家門口,當天夜裏不治身亡。不過十天俞葆琪和她丈夫蘇家佟的名字也出現在刑事科的處決名單上,等祝南疆發現的時候已然行刑完畢,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簽的字。俞蘇兩家的資產和房子全部查封沒收,相同遭遇的大小企業在租界內不計其數。

大規模掃蕩雖然是司令部和憲兵隊的事,但警察局也不能閑著,每天都有各式各樣的理由出警,抓人,看押,處決。因為有點報復和清洗的意思在裏面,因此審訊的步驟也省了,有時候用不著上刑場,直接在牢裏槍斃。

祝南疆對待死亡已然麻木,成百上千份逮捕令和處決書從他手下經過,人命對他來說不過是幾條筆畫一個簽名。

二月份司令部在新火車站門口舉辦閱兵式,借此機會慶祝日本在太平洋戰場上的節節勝利。屆時政府官員,領事館員及以佐倉昭雄為首的軍方高層將親臨現場發表演講。

車站前的公園內搭起了兩米高的檢閱台,相關路段數天前就清空戒嚴,而車站的三層辦公樓則布置成了臨時指揮間和休息室。

閱兵式當天,祝南疆站在指揮間的窗前,從這個角度望下去正好可以看見整條馬路和花園門口的檢閱台。

禮炮聲響起,陸軍師團,海軍和航空兵部隊一次通過檢閱台。佐倉昭雄和北平來的大使並排站在台前,等待閱兵結束後發表演講。

現場嘉賓及軍政要員的安全由司令部派出的士兵和憲兵隊保護,警察局的人則在會場外攔截車輛,對與會者進行搜身檢查。

祝南疆安靜地站著聽了一會兒演講,又轉身回到辦公桌前坐下。瞎子站在他背後兩米處,身著警服,帽檐壓得很低。

“瞎子……”

“在,三爺。”

“知道今天為什麽帶你來麽?”祝南疆摘下槍套放到桌上。

“不知道。”

“那個台子……佐倉昭雄現在站的地方,過二十分鐘就會被夷為平地。”

瞎子略有些疑惑地擡起頭來,沒有說話。

“檢閱台底下安了烈性炸藥,是我親自放王亞譙的人進來裝的,左右各一包,十米之內必死無疑。”

“除了檢閱台,這幢辦公樓裏也按了十幾處定時炸藥和汽油,到時候樓裏的人一個都逃不掉。”

“閱兵式只有日本人和朝鮮籍市民可以參加,除此之外都是拿請帖來的高官名流,刺客若能混進來肯定是警察局失職。”

“況且這麽大規模地安裝炸藥,沒有內應是不可能做到的……這次不管我死不死,都脫不了幹系了。”

瞎子終於明白過來他在說什麽,往前兩步挨到椅子背後。

祝南疆接著道:“我活了這麽多年,一直都在求生,突然叫我找死,我有點害怕……倒不是怕死,就是覺得找死這件事情,挺怪的,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把你帶過來,是為了安心。我可能是老了,膽子小了,今天早上起來心突突直跳,我想我可能是怕了,有熟悉的東西在身邊就會好些。”

“三爺……”

“不過現在沒事了,該做的都已經做好了。接下來什麽都不用想,只要靜靜地在這兒坐上十來分鐘,一切就都結束了。你走吧,就按照早上來的路出去,沒人會攔你,然後……”

“三爺,你不需要我了嗎?”瞎子突然打斷他。

祝南疆微微側過頭去:”不需要了。”

“三爺若是不需要我,我也就沒用了。”

“我本來想著讓你替我收屍,不過現在看來可能沒這個必要……隨便你做什麽吧,我走了,你的命是你自己的。”

“我的命是三爺的。”

“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瞎子將一只手輕輕搭上椅背:“三爺讓我隨便做什麽,我沒什麽好做的,就留著陪三爺吧。”

祝南疆這回扭頭望向對方,那只熟悉的眼睛依舊平靜,仿佛一樣沒有感情的“東西”。

良久,他輕嘆一聲又轉回頭去:“也是,你走了也未必能活命,家裏的人恐怕都要受牽連……丟下這麽個爛攤子,我真是個不稱職的主子。”

“三爺……”

這一聲“三爺”包含了瞎子的很多情感,祝南疆大概聽懂了,但也懶得回應。主仆二人一坐一立,誰也不說話,就這麽靜靜地看著遠處窗戶外的一塊天。

樓下突然爆發出如雷般的掌聲,是佐倉昭雄剛做完演講,接下來還有大使的致辭。

瞎子低下頭去,看見祝南疆的頭頂和從領子裏露出來的一截側頸,不知不覺臉上就露出了笑容。

一切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