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襲

自從兩年前的江浙戰爭之後直系和奉系軍閥之間劍拔弩張。十月東北軍攻破長城,在北京的馮玉祥發動政變包圍總統府,直系主將潰敗南逃。

曹錕下台後張作霖把持北京政權,上海卻仍由直系軍閥占據。而與此同時南方革命黨人在廣州成立國民政府,竟是率領二十五萬國民革命軍誓師北伐了!

祝南疆在這一年2月升任警探長,一躍成為了法租界最年輕的“權貴”。

身為巡捕房裏唯一的華人探長,他在短短半個月之內收到了來自各界的祝賀和“關懷”。原先認識的朋友跑得更加勤快,不熟的突然熱絡起來,曾經結過梁子的流氓老板則是人人自危,變著法兒上門賠禮示好。

羅占元作為當初一手提拔他的人自然也是臉上有光。祝南疆雖未開過香堂,但已同幫會人士無異,幫中小弟見了他跟見了幹爹似的恭恭敬敬。

這些人也未必都是敬他,看得起他,大部分是怕他,防著他,因為早在當華捕的時候他那瑕疵必報不近人情的作風就給他招來不少惡名。

祝南疆倒不在乎旁人是敬他還是怕他。他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覺,尤其是身著警服走在馬路上,左右一口一個“祝探長“,已鮮少有人會提起他是大軍閥何勵人的養子,何庭毓的弟弟。

只不過這“探長”也不是白當的,當了探長就得幹活。

祝南疆的上司名叫宋成耕,在工董局任司法顧問,去年又兼職督察長。宋成耕對祝南疆很是看好,又因同羅占元熟識,因此毫不忌諱地當著他的面討論“要事“。

祝南疆豎起耳朵聽著,得知北洋軍閥落敗已成定局,江浙一帶的財閥推翻了原有的上海總商會,另立支持北伐的上海商業聯合會,而那北伐軍的司令官竟是羅占元的徒弟,早些年正經拜過帖的!

祝南疆暗喜,心想既然羅老同那司令官交好,那等北伐軍攻占上海推翻軍閥政府之後就可以天下太平,他也不用再整天東跑西跑地幹那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天天喊著打倒軍閥,這下好了,真的要倒了。

祝南疆覺得自任警探以來這工會活動就沒停過,每次一有風吹草動他就得去抓人。可人是抓不完的,抓了一波還有一波,今天被攪散了,明天換個地方接著鬧。

近兩個月大概因為北伐軍攻破南京,淞滬告急,工人罷工日益激烈,華區甚至發起了武裝起義。動亂雖然沒有波及到法租界,但祝南疆奉命抓捕逃入租界避難的工人,也是焦頭爛額。

如此過了小半個月,3月下旬總公會發布罷工令,連租界區的中國工人也集合到華界參加起義。工人罷工,學生罷課,商人罷市,僅一天起義武裝就攻占北火車站控制住整個華區。

祝南疆從早到晚在巡捕房,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溫長嶺。待到月底臨時政府委員會成立,革命軍進駐上海,他終於忍不住又換了便裝去寶興路。

半月不見溫長嶺瘦了很多,本來就棱角分明的面孔看上去有些兇相。祝南疆跟他講工董局承認新政府的事,本以為能讓他笑一笑,沒想到對方依舊愁容滿面。

“群眾反的不僅是軍閥,還有軍閥背後的封建資產階級和帝國主義。可現在武漢政府勾結美帝日本迫害工人農民,妄圖實行軍事獨裁,革命還遠沒有結束!“

“那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呢?”

“等工人階級不再受壓迫的那一天。”

“工人一罷工,街上就亂了套。“

“這個社會本來就是由工人支撐起來的。”

祝南疆不懂政治,但也不想在溫長嶺面前表現得過於無知,因此每逢高深的問題就裝作感興趣的樣子略問一二。

問過就算,再往下就不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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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旬的一天夜裏,祝南疆突然接到羅占元打來的電話,命他安排警員護送十一輛汽車分頭從法租界前往華區。

祝南疆見那車中坐滿了身穿藍色短褲,臂纏白布“工”字袖標的漢子,有些看著面熟,分明是幫會中人,大半夜的全副武裝也不知道要去幹什麽。

汽車分四批出發,其中四輛從租界北區駛入閘北。祝南疆不知怎麽的有些心慌,回公館後便撥通了溫長嶺家的電話。無人接聽。

他心中不安更甚,正欲出門又一個電話打進來,政治組下令連夜搜查租界中的革命黨人!

祝南疆回到巡捕房,這才知道國民黨的軍警在華界大肆攻擊工人糾察隊,而羅占元的手下已在半個鐘頭前夥同特務潛入工人活動最為頻繁的寶山路一帶。

寶山路,是江南印書館的編纂室和印刷廠所在。

溫長嶺曾告訴他舊的印刷廠雖已廢棄,但新的兩家廠子依舊就在寶山路上,緊挨編撰室大樓,只有圖書館和管理處搬去了稍遠一點的寶興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