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通揉按下來,李蔓疼得滿頭是汗,身下的床單都泛了潮意。

“好了。”趙金鳳擰上紅花油的蓋子,向外走道,“晚上睡前再揉一回。”

“還揉?”李蔓覺得身上又疼了。

趙金鳳舀水洗了把手,沖了杯蜂蜜水進來:“知道疼了?”

李蔓系好繡花肚兜,套了件睡覺穿的筒裙,接過水杯,拉著趙金鳳在床邊坐下,捧著杯子,頭往她肩頭一歪,撒嬌道:“阿奶都不心疼我了。”

趙金鳳伸指一點她的額頭:“就會裝癡賣乖。”

“嘻嘻……”李蔓傻笑了兩聲,捧著杯子喝了口,隨之一愣,“阿奶,你進山了!”

西雙版納一年四季花開不敗,寨子裏家家戶戶都會在山裏放幾只蜂箱,引了野蜂入住。

無需喂養,一年能割三兩回蜜。

“阿奶能像你這麽蠢,沒事往山裏跑。”兒子去逝後,她和老伴帶著孫女從大理耳海搬了回來。彼時,半山腰都被人放滿了蜂箱,為了給孫女討一口甜吃,老頭子做的蜂箱只得往深山裏放。也因此,他們家的蜂蜜比別人家的口感更好些。

李蔓舉起杯子湊到她嘴邊喂了她一口:“家裏的蜂蜜,上月不是都給省城寄去了嗎?”

“宋逾早上去後山打柴,帶回來個野蜂巢,我割了二兩。”趙金鳳說著溫柔地順了順李蔓的額發。

方才洗的頭發還沒幹,李蔓披散著沒紮:“要養起來嗎?”

一只蜂巢,可不只二兩蜜。

“不養了,等會兒,阿奶給你炸蜂蛹吃。”

炸蜂蛹!一盤白色的小蟲子?!!

李蔓頭皮一麻,忙搖了搖頭:“我想喝雞湯。”

“壩上煮著肉呢,雞湯明天再喝。”

“蜂蜜也挺養人的。阿奶,蜂蛹還是別炸了,養著采蜜吧。”

“山裏你阿爺養了五箱蜂,一年能割20多斤蜜,還不夠你喝?”

“我還想做幾瓶桂花醬,每天吃一塊蜂蜜糍粑。”

趙金鳳噎了噎:“我怎麽養了你這麽個吃貨!”

李蔓啜著杯子裏的蜂蜜水,笑得眉眼彎彎,真好!

阿奶還是記憶中的那個阿奶,阿爺還似一座大山般,為她頂起天地,為她遮風擋雨。

“傻笑什麽!起來,把床單換了。”

放下空杯,李蔓趿鞋下床,抱起床尾的被子枕頭,扯下床上的棉布單子往書桌前的椅子上一放。接過趙金鳳開箱取出來的淡藍格子床單,兩人各扯一頭,往床上一罩,雙手橫著一抹,極是平展。

“上床睡會兒。”趙金鳳展開被子,放好枕頭,拍了拍床鋪。

李蔓還有些暈眩的腦袋也確實困了,脫鞋,往被窩裏一鉆,握著阿奶的手闔上了眼。

趙金鳳側坐在床頭,隔著被子,一下一下極是輕柔地拍著她的背,口中哼道:“小心肝,你我相遇真是巧,你我面對面,就像相約好……”

沒有人聲的喧鬧,沒有高樓大廈的車水馬龍,伴在耳邊的是阿奶的歌聲,是風吹過芭蕉葉、鳳尾竹的輕沙,是屋後鳥雀的啼鳴。

這一覺,李蔓睡得格外踏實。

醒來,屋裏有點黑,推開窗格,夕陽西下,霧靄縈繞,微風吹來帶著山林的浸涼。人們下工回來,三三兩兩扛著條鋤、犁耙,牽著耕牛從門口經過。

後面,阿爺牽著頭牛,邊走邊跟人說著什麽。宋逾拎著兩把條鋤,扛著根綴滿了羊奶果的枝杈,身後緊跟著匹偷食的白馬,那是小蔓兒自小養大的灰灰,李巖在農貿局的坐騎小龍的後代。

當年小龍跟著受了重傷,眼見活不成了,局裏商量著殺了,阿爺知道後,拿錢買下,連著守了幾天幾夜,才和畜牧站的獸醫將它從鬼門關拉回。

不過,倒底是傷了根本。爺爺也不求別的,養著留個念想。哪知道人家自己找了個伴,隔年便生下了灰灰。

李蔓下巴一擡,對著灰灰揚聲吹了聲口哨。

灰灰聽著熟悉的哨聲,心虛地往羊奶果的枝杈下一縮,很怕李蔓罵它偷吃。

“出息!”李蔓笑罵了聲,關上窗格,點亮書桌上的煤油燈,打開箱子,拿了身衣服。

白襯衣,淺藍坎肩,灰色繡邊褲子,撒花圍腰,白棉襪外蹬一雙系帶圓口繡花布鞋。晚上,頭發沒弄那麽復雜,只用紅頭繩編起盤於額前繞了一圈,發尾垂在一邊。

趙金鳳推門進來,打量了眼孫女的衣著,走到書桌前,打開一個檀木小盒,拿了副銀手鐲給她套在腕上:“小姑娘家家的,打扮這麽素幹嘛。”

李蔓轉了轉腕上浸了涼意的鐲子,笑道:“大晚上的,戴不戴也沒人看。”

“等會兒要去平壩上吃飯,年輕的小姑娘穿得漂漂亮亮的在那唱啊跳的,你好意讓人比下去。”

“我也去嗎?”睡一覺雖然好點兒了,可頭上的眩暈並沒有消失,走起路來有一種頭重腳輕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