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那些都是十年前發生的事了,黎艾不得不承認,都已經過去這麽了這麽多年。

而厲白,他在這個學校變得更加自立,更加優秀。在這個城市走到一個足以讓許多人仰望的高度。這十年裏,厲白從男生徹底成長為一個男人。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熬了多少個夜晚,黎艾統統不知道。

黎艾問自己,那個時候的自己在幹嘛呢?既然已經追到蘇黎世,為什麽不當面道歉,說個明白?

他可以為自己找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厲白過得很好,厲白在追求自己的夢想,厲白有了新的情人,厲白和那個人很相愛,甚至準備組建家庭,他沒有必要再肆無忌憚地摻和一腳。他永遠都是這麽告訴自己的,一年……兩年……五年……十年。

他多麽豁達,多麽通情達理啊。既然厲白不願意待在他身邊,他就放他走,這不是很好嗎。對厲白好,對自己也好。而Albert也算是個不錯的男人。至少足夠優秀,絕對不會讓厲白吃苦。

然後他心安理得地回到北京,繼續過他的生活。所有的罪惡感都被那一個又一個借口壓下去。

但事實是,他只是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個膽小的懦夫。他害怕面對厲白,害怕厲白的眼淚,害怕厲白用一種仇恨的目光看著他,害怕他們從此形同陌路。他不敢期望厲白的原諒,也不敢聽到從厲白口中吐出的惡毒話語。他寧願走在他的背後,一直看著他的背影。至少這個時候,他們之間不會是惡語相向的。

蘇黎世和慕尼黑只有三個小時的車程,大概就像在北京從一環開車去五環。

他和Albert約了一頓飯,黎艾問他們究竟什麽時候分手的。Albert露出一個無奈地笑,真的要我回憶這麽不美妙的事嗎。

黎艾說,你也可以選擇不回答。

Albert說,不,我會說的,因為我不需要回憶,我記得很清楚,三年前的7月4號。我們在摩納哥度假,他說做出了一個深思熟慮的決定,這是他的原話。

黎艾面無表情地保持沉默。

Albert的刀叉輕巧地切開面前的牛肉,他看起來早已釋懷,輕飄飄地說著分手時的場景,Albert說,我有時覺得,他真是一個殘忍的人,選擇那樣一個美好的時間,宣布一個噩耗一樣的消息。在北京時,欺騙你們並不是我的本意,他只是不想被催促著尋找結婚對象而已。

黎艾問,為什麽?為什麽分手?

Albert的雙手停頓下來,黎,要知道,兩個人結合在一起的理由不少,但絕大多數都是因為愛。而分手的理由卻能有很多,比如,我比他大十歲,他覺得和我異地分居很不爽,他厭煩我給他太多管束和壓力,又或者只是單純的不喜歡了,不愛了。他是一個很孤獨的人,誰也不知道他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可能他從來沒有愛過我也說不定。所以,他覺得該結束了,那就結束了。

慕尼黑在這個下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Albert用一種平和,理智的語氣說著一件令人心碎的事。

或許他們三個人都太過相像,對待感情終歸理智大於情感。黎艾的理智是因為他犯過的錯,像一條繩索牢牢套住他的脖子,只要他越線一步就狠狠警告他。而Albert的理智則歸功於他的年長和閱歷,他經歷過一段失敗的婚姻,對待年輕的厲白則更加珍惜和寬厚。那麽厲白呢,他又為何如此決絕,近乎於冷酷?

雨越下越大,兩個男人站在餐廳的屋檐下,等待著雨水的停止。那些斷線的水珠激烈地摔落在地面上,像是一種慘烈的儀式。

每個人的長大,都需要經過一條沾染鮮血的荊棘之路。

黎艾知道,他親手推了一把厲白,讓他掉進了深淵。

Albert說:“我能感覺到他有一個很深很深的過去,他雖然從來不說,但有時卻會出神回憶。每次回憶他的感情波動都會異常強烈,盡管他壓抑著自己,我還是可以感覺得出來。那或許代表著給予他豐沛情感的親人,又或者是他曾經深愛過的戀人。黎,你會是個好哥哥。但也可能不僅僅是哥哥。或許我不該下這種結論,但你是特別的,不是嗎。”

黎艾疑惑地看一眼Albert。

Albert搖頭苦笑:“或許你該停一停腳步,回過頭來看看他看你的眼神。”

為什麽人永遠只看得到他願意看到的?

因為人都是自私的,趨利避害的。

黎艾久久站在原地,他腦海中交織著淩亂的思緒,穿越十多年的時光將所有一切剝繭抽絲。

他顫抖地捂住臉,深深閉上眼睛。

“Luca,訂……訂一張去芝加哥的機票。”

“好的,老板,什麽時間的?”

“馬上!”

第四十二章

83

“呼……”厲白推開徹底睡過去的黎艾,顫抖著腿從床上下來。每動一下都是鉆心的痛。他給黎艾掖好被子,自己再穿好衣服,扶住墻艱難地挪出這個房間。他走得非常慢,兩只手扒在墻面,幾乎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倚靠在了扶墻的手臂上。酸痛的大腿劇烈顫抖著,每邁出一個步子,被牽動的肌肉就像被上萬根針同時紮穿,一波又一波的痛感沿著遍布全身的神經流入大腦。然而厲白已經分不清楚到底是身體的哪一個部分在叫囂著疼痛了。他只覺得渾身都疼,肌肉疼,骨頭疼,頭也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