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重逢

京師金秋, 正是城內這一年最後的絢爛,那些即將掉的光禿禿的樹木,都發了瘋似的燒出一片黃的紅的葉片, 到處飄灑, 只把禁宮外頭的灰墻土瓦,染上幾分宮墻的艷色。

蟬鳴只剩下幾聲殘響, 像天橋上拉二胡的下九流準備收工了, 敷衍的死氣沉沉的吭吭幾聲。

這座由楠木、黑石、灰瓦與泥巴構成的方方正正的京師, 有最尊貴的地位, 最苦的井水, 最鹹油的吃食與最講究的規矩。

得虧有這些絢爛的黃銀杏葉, 金色透明的湖水與裹在少年少女們身體上各色的硬邦邦的綢緞,顯出了幾分人味。

面前一座形制活潑的院落, 門口既有石獅子又有法國大廊柱,牌匾下掛了一串阿拉伯玻璃燈, 前道種滿了飄飄揚揚的金色銀杏,正有些少年少女下車, 說笑著進門去。

重檐歇山下頭掛的不是藍底楠木匾額, 而是一塊天鵝絨上繡著“煙深水闊”四個金線大字, 繃在了牌首牌舌之間。

這裏正是京師年青一代的愛去處,是一座洋風濃厚,逸趣斐然的茶舍。美酒美茶不斷,橋牌麻將玩起,常有些洋人來往,更有舍主會時常拿出些新鮮玩意,供大家賞樂。

只是這“舍”,估摸著有大富之家府邸的面積了。

幾個十七八歲的年輕貴女挽著胳膊往裏走, 說話是脆囀客套的京腔,笑鬧著,就瞧見裏頭一道門廊下頭,站了個跟尋常男子差不多高的女孩。

女孩團臉大眼,肌膚微黑,臉上有與身量不符合的稚氣圓潤,她不安的朝外頭看著,似乎在等人。

今兒來煙深水闊舍聚會,算是有個“主題”,便是要來客往舊朝歷代的畫像塑像打扮。進門的這三個年輕貴女,就打扮成了三清殿壁畫裏青衣瓔珞的仙子。

一看門口這傻大個女孩,竟然穿著獸皮衣襖,下著虎紋裙,肩上別了好幾片葉子,捧著個鐵矩尺,手裏還拈著唱老生用的黑須髯口,怕人認不出來她,就沒往臉上掛——

三個貴女瞧了好半天,也沒認出來,走進門去才恍然大悟:

“難不成是伏羲?!我記得年初家裏去拜過伏羲廟呢。”

“這黑不溜秋的伏羲是誰家的啊!?”一位貴女笑個不停。

“估計是哪個將門家的閨女?瞧曬得那樣,也知道是個會打仗的。”另一位貴女盤算了一圈,想來自己不認識的京師將門之女,只有言家的三小姐了:“是叫言雁菱吧,十九了,還沒有相看過人家,聽說言夫人急眼了呢。”

來來往往的男女,從十四五歲的,到二十四五的都有,大部分都是未婚。煙深水闊舍說是玩樂之處,更像是相親作樂的地方。大多數有頭有臉的人家,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讓適齡的孩子來玩。

但年輕男女多的地方,亂七八糟的事兒也多,這兒成了處情的地方,你儂我儂又翻臉怒罵的多,真成了婚事的少之又少——除非搞出孩子的某些年輕男女,兩家扯著皮最後辦了婚事。

“可打扮成伏羲,又那麽高的個子,估計比在場好些爺們兒還要茁實了吧,這誰能相看上她啊!她就差騎一匹野豬來了!”

三人貴女拈著蓮花如意,保持著仙女姿態笑坐一團,羽畫蔽膝與紅綠寶石組佩晃動,鳳鳥紋邊廣袖擡起,說著言家,倒想起這幾日新鮮的話題來。

“言家怎麽忽然說自己還有個閨女呢。說是才十七八歲,在外頭住了好幾年,剛接回來的。都說言實將軍如何如何專情,還不是在外頭有外室,才弄了個私生的閨女回家。”

她們進了秋葉落滿池塘流水的院落,在水上廊廡下頭小桌邊找到幾個友人,加入這話題的人也多了,自然帶來了更新的消息。

“什麽私生女,那個言家新來的小姐,根本不是言實將軍的孩子,是她們收養的——你猜她爹是誰?”

女孩們的芙蓉面擠在一起,香風如煙,好奇道:“是誰是誰?還能是什麽了不得人物嗎?”

有個年歲二十左右的貴女放低聲音,滿臉高深莫測道:“白。”

“啊?白什麽?白吃白喝?”

“嘖。金陵白家,白旭憲。知道嗎?”

幾個年少的,還真是面面相覷,只覺得名字熟,白家這名號也熟,但不知道具體的事兒。那年級大的貴女,又端出懂的都懂,不可多說的模樣,簡單講了幾句五年前白旭憲驚天一躍自殺的事情。

但其實說的籠統,畢竟她那時候也年歲不大,人在京師,知道的不多。

年紀大的貴女,最後還是壓著嗓子道:“估計是言家怕公主不忘舊仇,又講究義氣,便將這白二小姐藏了起來。今年,睿文三年倭患的最後一個從倭者都問斬了,事兒都已經被定性了,言家才把這白二小姐迎回來的。”

“噓,咱們這煙深水闊舍,好歹舍主也算是跟公主有點關系,還是別亂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