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煽風(第2/3頁)

建了足足有四五層的大戲院敢用黃綠色的琉璃瓦,雕梁上全是宮裏才能用的旋子彩畫,卻實行了買票制,甚至還賣戲詞冊子——最火的戲是大明力士暴打英法聯軍的武戲。

金陵是開爛了的牡丹花,濃香似臭,株莖萎蹋,嫣紅的重瓣上黃痕縱橫。

城市結構已經亂透了,到處都是亂搭建的房屋之間的木橋、房根邊上挖的水渠、橋洞下搭的浮橋,層層疊疊,遠遠有廠房的煙囪,吐著不祥的灰煙。言昳後來管金陵叫做遠東第一繁華螞蟻窩,這是大明的經濟貿易中心,如此立體復雜的城市,極致的先進繁華與六朝古都的腐朽古拙堆在一起,無數小道上奔走著螞蟻似的人兒們。

金陵不過是大明的縮影。如今的大明皇帝還在、外敵侵襲,說完全沒有國力,卻還能打贏不少勝仗,開設不少廠房,生產熾煙茶酒綢,釘卯棉布,做進出口外貿生意;說強大吧,內部混亂到各省割裂,皇帝都會因為壓不住的內鬥霍亂而逃出紫禁城。言昳和天下很多人心裏都清楚,這大明江山一半在富商資本手裏,一半在皇帝手裏,可大家都嘴上還依舊皇恩浩蕩萬萬歲。

如此多維、扭曲且碌碌的大明,也是個底蘊深厚的螞蟻窩。

但不論朝堂、經濟如何混亂,大明的江山依然放肆的美著,出了城,嫩青色的天空幾縷絲雲,草野嬌艷,樹叢如霧,遠丘曲線似美人橫臥。

言昳出了城便迷迷糊糊睡了,等醒來的時候,自己腦袋枕在李月緹膝蓋上。車隊停了,似乎是他們車隊駛出城,大概到路途一半,任性的老太君想要看看風景曬曬太陽,便靠在大路旁停下。

而她聽到,李月緹似乎正在跟黎媽低聲爭執著。

黎媽:“男人若是給道了歉,女人就應該他台階下啊。再說上次的事兒,小姐也不是一點兒責任也沒有,您總是不給他面子,哪怕嘴上沒說,那表情也讓他自尊心會受傷的!”

李月緹嗓音細柔,卻恨恨道:“那也算道歉!他給我送點禮,說句好聽的話便也叫道歉?那還不如讓我扇回他一巴掌呢——”

黎媽覺得這話多大逆不道似的,連忙讓李月緹聲音小點。

李月緹卻不肯:“我是不可能給他好臉色了。”

黎媽:“後半輩子就這麽過嗎?你還是要了解他的性子,新婚夫妻哪有不磨合的……”

李月緹:“我挨了巴掌,裝作沒事,難道就是磨合了嗎?這我永遠也磨不合!”她似乎有些生氣了:“黎媽,外頭風景好,您也下車去看看吧。”

她還是書香門第的大小姐,對下人也說不出重話,黎媽僵持了一會兒,嘆口氣下車了。

李月緹只覺得孤立無援,明明端坐香車,外頭風景如畫,心裏卻悲涼的很。

就像她當初被逼上喜轎一樣,現在如果她不低頭跟白旭憲和好,反倒是她不識擡舉了!

李月緹捏著窗框,強忍著不想讓眼淚掉下來,忽然聽到聲音道:“光顧著老爺的自尊,就像是女人都不需要自尊一樣。”

她低下頭來,只看見躺在她膝頭的言昳,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了眼。李月緹連忙擦自己眼下,言昳也坐了起來。

李月緹轉頭不看她:“……你還小呢,別聽大人說話。”

言昳坐到小桌旁,端起茶壺,給李月緹斟了一杯:“或許我還小,可我是絕對不能接受自己活得窩囊。若是這窩囊要占據後半輩子,我寧願死了。”

李月緹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才轉過臉來端茶:“你倒是一直很有心氣兒。”

言昳端著杯子:“大奶奶也挺有心氣兒,可錢和權都是心氣兒的底氣。咱倆現在的這脾氣,還都虛的,要那些男人一按就癟了。”

李月緹凝神看她。是,她自認才女,在整個江南也是心氣兒高的,家裏一半的名聲都是她掙來的,她以為自己就能高枕無憂。可家裏真到關鍵時刻,將她放在秤上量一量,覺得她賣出去比留在家裏劃算,她就連拒絕的余地都沒了。

言昳笑了笑:“大奶奶有些想法沒錯,熬死了白旭憲,這家業總要落到您或小輩手裏。您選了白瑤瑤,她沒大有操持家裏的本事,最後這些地啊、房啊,都還是您管。”

李月緹沒想到她會直呼白旭憲的名字,一時也怔住:“……不錯。或許這樣說會讓你這個白家人覺得我不安好心吧。”

言昳笑的不行:“您是來給我們白家托管產業的保姆老媽子,我有什麽不開心的。您管了又能怎麽樣,這房、這地,能變成你李月緹的嗎?你敢賣了去享樂、去再婚、去養男人嗎?”

李月緹僵住,半晌才反應過來言昳的話!

是,她熬死了白旭憲,白家產業讓她打理了,又如何?跟她有什麽關系呢?

言昳托腮笑的像個淘氣丫頭,擺手又道:“您也別擡舉我,我算什麽白家人。女人還不是下等人,怎麽,我說您是李家人,您覺得您是嗎?白家那些地產,什麽時候在官府黃冊上寫了我白昳兩個連名帶姓的字,那才是我的。不過……我還是有點自己的福氣,我親娘,給我留了點東西,存在了蘇州女子商儲銀行,寫的是我自個兒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