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方知著第一次出現在周海珍家門口的時候,也是一個悶熱的夜晚。

周海珍同她說,進來喝杯茶吧,方知著摘下口罩,笑著問他,能不能吃根雪糕。

方知著長的是真好看,眉眼彎彎的時候,會襯得背後的景色像電影。

周海珍帶她進屋,給她拿了冰淇淋,方知著拆開了一點點地吃,坐在咨詢室中央的椅子上,姿態很放松。

一般這樣的病人,很難搞。

更何況還是個當紅的藝人。

周海珍做好了遇到難題的準備,方知著卻一點都沒讓他為難。

她冷靜地敘述了自己的病情,交代了自己之前治療的大致狀況,然後同周海珍道:“我需要一個休息的地方。”

周海珍了然。

往後很長的時間裏,方知著都來他這邊休息。

方知著不喜歡說具體的事情,也不喜歡說自己的感受。大多數時候只是講一些自己看到的畫面:春天田野裏開的第一樹花,粉絲送她的一張畫,舞台上的燈光太耀眼,於是舞台下黑壓壓一片。

她來的時間不確定,但都會提前預約,只是有時候提前一個星期,有時候只提前十來分鐘。

周海珍不在家的時候,她也會一個人坐一會兒。周海珍會讓自己的妻子幫忙拿些她喜歡的零食,方知著沒有一點明星的架子,顯然也不需要太過專業的醫師,她吃著零食,同自己的妻子聊會天,走的時候照樣會付診費。

情緒逐漸顯露,是認識三四年後的事情了。

方知著的生活發生了一些變化,她開始同周海珍講得更多,常常會笑,但也會突然呆住。

呆個五六分鐘,目光垂下來看自己手上的珠子,珠子是衣服上的裝飾品,方知著細長的手指將它們一顆顆地撥過去,再一顆顆地撥回來。

周海珍問她:“剛才在想什麽?”

方知著道:“我覺得很高興。”

周海珍笑笑:“只是高興嗎?”

方知著偏偏腦袋:“幸福吧。”

周海珍知道她有了一個很好的愛人,他問方知著:“現在還會覺得困嗎?”

方知著坦言:“會,不然我就不來了。”

周海珍問她要不要試試催眠,方知著拒絕了,她說:“我不相信的,不相信的話沒法進行催眠。”

她說的有道理,但周海珍沒在診療本上寫“不相信催眠”,他寫的是“害怕催眠”。

後來有一次,周海珍在外辦事,方知著先到診室。

大概是工作太累了,周海珍回到診室的時候,看到她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周海珍沒再進去,他隔著診室的玻璃門,安靜地看著方知著。

方知著睡的時間不長,她是自己驚醒的,窒息許久般深吸了一口氣,睜眼的時候胸口還在劇烈起伏。

周海珍推門,遞給她一杯溫水。

方知著說:“紅房子。”

周海珍問:“什麽樣的紅房子?”

方知著:“磚壘的紅房子,尖頂,頂上有顆小星星。”

“還有什麽?”

“圍墻,爬山虎。”

“爬山虎長得怎麽樣?”

“很大一片,夏天就爬滿了,冬天就光禿禿。”

“你在哪兒呢?”

方知著笑了,她低頭喝口水,再擡眼的時候對周海珍道:“周醫生,你又套我話呢。”

周海珍:“這是我的工作,我拿了你的錢,總要幫你做點什麽。”

“我在圍墻裏面。”方知著道,“這是我小時候住的地方,我經常夢到。”

周海珍:“最近夢得很頻繁嗎?”

方知著:“對,最近有點頻繁。”

後來,方知著還同周海珍說了許多自己的夢,周海珍一一做了記錄,但他沒著急采取什麽激進的措施,心理治療就是這樣,很多時候你必須得跟著病人的節奏走,很多時候治療並沒有什麽用。

方知著的事業發展得很好,周海珍常常會看到她的廣告,也會去電影院看看她的電影。

再後來,方知著許久沒來診室,周海珍接到了警察的通知,請他協助調查。

從警局出來那天,周海珍關了所有的窗戶,自己待在黑暗的診室裏,想了許久。

他同陳念一樣,覺得方知著的死自己有很大的責任,陳念是不知道,而他是知道,卻什麽都沒做到。

陳念一次次地來找他

,每一次周海珍看見陳念的臉,再回頭都得去找自己的心理督導。

如今,方知著走了十年了,他也終於決定把自己退休掉,再面對陳念,總覺得心裏輕松了點。

他同陳念聊了許多,連他自己都驚訝,在這場對話中,他沒有站在一個心理醫師的角度,而是真的將這兩人當做朋友。

陳念情緒很穩定,除了剛進門時的顫抖。

當她坐在方知著坐過的沙發上時,整個人都平靜下來,偶爾笑笑的樣子,和周海珍腦海裏的方知著,有莫名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