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番外·昨夜微霜初渡河

江嵐對面的女孩又扯了一張紙巾,涕淚齊下,好容易擦幹了眼淚,又湧了許多出來。這個時候,咖啡館裏客人不算太多,她們又在臨窗角落,但還是引人注目。

侍應生送完另一桌客人的咖啡,徘徊良久,看女孩子哭得這樣傷心,忍不住駐下足來,小心翼翼地問:“小姐,有什麽要幫忙的?”

江嵐微微一笑,“謝謝,請幫我們再續一杯咖啡。我的加兩塊糖,那位小姐不加糖,只加奶。”

同是十八九歲的妙齡少女,這一位眉目間不見一點愁色。她臉上的笑意,雖然明知道是那種禮貌的笑,卻叫人覺得分外甜悅。美貌的女孩子不容易讓人覺得親近,但這個女孩的美是不帶一丁點侵略性的。

侍應生應了聲,走開了。江嵐這才轉頭對著對面的女孩子說,“榮天意,你這樣容易哭,還怎麽做記者呀?”

榮天意並不以為意,揩了鼻涕,抹了眼淚,“都怪你,說這樣好哭的故事!”

江嵐無奈地聳肩,“是你要我說個故事的,我都說了,還落你埋怨,下回不說了。”

榮天意忙睜圓了紅腫的眼睛,抓住了她的手,“好嵐嵐,我不埋怨你還不成嗎!可是,我要聽團圓的故事,你快告訴我後來怎樣了?”

江嵐噙著笑不說話。天意從對面坐到了她身邊,搖撼著她的胳膊,“哎呀別賣關子,我把我最心愛的大哥貢獻出來,給你做十天男朋友好吧?”

江嵐吐了吐舌頭,“我才不要你大哥,有個萬人迷的男朋友,要操心死。一天也受不了。”

榮天意也笑,“確實操心死。我從小就被大哥拎著去做擋箭牌。他要不喜歡誰,就說是我不喜歡。因為我叫‘天意’,他說是‘天意難違’。”

江嵐笑著挑了大拇指,“你這名字起得好,你一開口,誰敢拂你的意?”

榮天意托住下巴,似是遙想往事,“其實是我母親有了哥哥姐姐就不喜歡孩子,誰知道有了四哥不說,又懷了我。母親為此惱了好久,父親就說是天意,索性就叫了這個名字。瞧瞧,後來人人都拿我做擋箭牌,叫我做壞人。動不動就說,‘天意的話不可不聽。’”

江嵐也被她逗笑了。她知道一點榮家的故事,天意的父親是富商榮逸澤,母親是個前清格格。

榮天意又做出一個可愛的表情,軟聲求道:“好嵐嵐,快點告訴我下面的故事嘛!”

江嵐笑起來,“好啦好啦,那我再說下去還不成嗎。”

這個在轟炸裏出生的男孩子叫裴渡,小名叫蛋蛋。蛋蛋半歲的時候,南舟和裴仲桁決定去接女兒搖搖。後來,南舟和裴仲桁接回了女兒,在香江安了家,又重新做起了船運。不過幾年,南舟又成了女船王。

抗戰勝利後,南舟和裴仲桁回到了宜城,想接南漪她們一起去香江。上船的那天,南漪最後還是下了船。

“為什麽?”榮天意聽到這裏忍不住插嘴問。

“你聽過尾生抱柱的故事嗎?”

榮天意點點頭。

江嵐微微笑了笑,“因為她能為他做的,只有這個了。”

“那後來呢?”

後來的南漪,一個人留在了宜城。從護士長一直做到了副院長,一直身穿黑衣,頭戴兩朵白花。直到有一年,有人敲開了她的家門。那個已經死去的人,原來真的從死人堆裏爬了出來。只是受了重傷,傷愈後又接著打仗去了。

江嵐說到這裏,目光有些發空。她的手下意識地擺弄著胸前的吊墜。榮天意知道,那墜子裏有她兩個哥哥和弟弟妹妹的相片。

榮天意擦掉快要掉出眼眶的眼淚,破涕為笑,“我喜歡這個結局,今天晚上不會難過的睡不著了!”

杯裏的熱氣也散完了,咖啡館的大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清瘦溫雅的年輕人。侍應生迎上去問:“先生幾位?”

年輕人在店裏張望了一下,看到了榮天意,便對侍應生道:“我同朋友一起來的。”然後徑直走了過去。

天意看到他,興奮地搖搖手,“四哥,我們在這裏!”

榮季珩噙笑走過去,在女孩子們的對面坐下。看到桌上的一攤餐巾紙,有些抱歉地對江嵐道:“我妹妹是不是很麻煩?”榮天意一直在國外上學,新聞系的,趁著假期回來的空閑,想尋一些老故事,他便叫妹妹去找了江嵐。

江嵐笑看了天意一眼,“沒有。”

榮天意見這兩個人有種古怪的沉默,便很有眼力見地道:“我要趕緊回去構思一下,看看怎麽寫這個故事。四哥,嵐嵐姐交給你啦!”

榮季珩寵溺地看著妹妹像蝴蝶一樣飄出去,然後才把目光轉過來,抱歉地笑了笑。江嵐也回了他一個笑,抿了一口咖啡,心有些重。

仿佛他也有心事,但不知道如何開口。過了好一會兒,江嵐才下定了決心一樣,手捧著冷杯子,踟躕道:“季珩,其實,我一直把你當哥哥……”她垂著眸子,不笑的時候眉間便像是有一道輕薄的愁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