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門泊東吳萬裏船

南舟這邊都安置的差不多了,最後一批船也陸續到港,準備接走最後一批物資和乘客。但形勢比人們預料的還要糟。船期的前一日,震州附近的海域突然就被封鎖了。東洋人的軍艦開了炮,雖然沒有毀船,但船是沒辦法離港了。等在碼頭的人見狀一湧而散。果然守將柳傳峰一夜之間就逃了,臨走前還放任部下大肆搶掠了一回,震州人惶惶不可終日,還沒入夜早早都躲進了家裏。但到了第二日,東洋人卻並沒如預期的登岸。出去一打聽,才知道有軍隊連夜急行入了城,在碼頭附近同東洋人交了火,東洋人一時不能著陸。這樣打了幾日,竟然真把東洋人擋在了震州外。

這日早晨南舟正在同裴仲桁吃飯,忽然聽見軍靴頓地的聲音。聲音才到門口,門就一把被推開了。南舟轉身去看,先看到一臉為難的陳伯,“九姑娘,沒攔住這位軍爺,他說是二爺的兄弟……”

南舟心想有人能攔得住他才怪。謝過了陳伯,她站起身,讓出了一個位子來,“四爺坐吧。”

裴益一身灰撲撲的戎裝,臉上也是灰撲撲的。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下顎一片亂糟糟的胡茬。雖然穿的埋汰,落拓裏仍有一眼驚容。

裴益也不同她客氣,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也不洗手,拿起包子就吃了起來。泉叔早送了消息來,南舟才知道那夜帶兵過來的是裴益,所以心裏對他又有了一重復雜的感情。

窗戶半掩著,花窗透過來的晨光落了幾束在裴益臉上。南舟從這裏看過去,他臉上的那些汙垢看不見了,只剩一道完美的側臉的曲線。許是這些年經過了炮火的洗禮,越見崢嶸。

裴益大概是餓壞了,悶聲不響地吃了五六個包子,喝完了一碗白粥。放下碗,方才有空去看裴仲桁和她。他的目光在裴仲桁和南舟的臉上來回蕩了一蕩,忽然咧嘴一笑,臟兮兮的手在裴仲桁頭上拍了拍,“傻了?”

裴仲桁厭惡地躲遠了,仿佛不認識這個人。

裴益並不以為意,把手在身上擦了兩下,眼皮一掀,視線在裏間停了停。南舟忽然想起來,早上起床還沒整理床鋪,一時窘迫起來。

裴益收回了目光,“九姑娘,現在你跟了我哥,就叫你一聲大嫂吧。不過,你們的喜酒怕是沒工夫喝了。”

南舟窘迫地攥著裙邊,“不是,我們沒有……”

裴益眸色一涼,神情冷峻起來。“什麽沒有?”擡了擡下頜,“這不都睡一塊兒了?九姑娘是嫌棄我哥成了傻子,只管睡不管名分?”

南舟被他氣得臉通紅,但看他浴血沙場的份上,忍下了。但還是想解釋一下,她並不是嫌棄裴仲桁是個傻子,是她身上有孝。“四爺……”

裴益不耐煩地擺擺手,“別跟爺說這些有的沒的,爺沒那麽多工夫。總之,我二哥交給你了,勞煩嫂子你多照顧。你和二哥趁著這幾天我還能頂住,能走就早點走。”

“四爺能守得住震州嗎?”

“守個屁!人家飛機大炮,裝備先進,我們怎麽跟他們拼?能頂一時是一時吧。”裴益站起了身。

“四爺你多保重。”

“放心,我不傻,留得青山在,有的是打鬼子的機會。”他又看了一眼裴仲桁,裴仲桁低著頭正拿著筷子戳饅頭玩。“二哥他是聰明了一輩子。”說到這裏頓住了,沒再說下去。

“行了,嫂子,我走了。祝你們白頭到老,兒孫滿堂吧。萬一……你們多生個兒子過繼給我,就當我也有後了。”

南舟本沒什麽,可他的話一出來,她的眼眶頓時就濕了,嗓子也哽住了。

裴益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麽似的,停了停。聲音不像剛才那樣豪橫,有些飄。“那個,十一和孩子還好吧?”

南舟心裏有些刺痛,快速抹了下眼角,努力想要表現的輕松一點。“她們都好,已經送到宜城了。”

裴益點點頭,拍了拍手上的軍帽,隨意往頭上一扣,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裴益走後,南舟好半天回不過神來,看著低頭戳饅頭的裴仲桁,心裏更是一片酸楚。她走到他身邊,輕輕攬住他,“那是你的弟弟呀,也不記得了嗎?”他沒有回答,饅頭已經戳爛了。

“我原來對他又恨又怕的,可現在什麽感覺都沒了。原來的那點恨,這會兒再看,真是不值得一提。希望他能好好的,所有人都好好的。二哥,你也要好好的。”

裴仲桁依舊默然無聲,卻不知道何時雙臂圈在了她的腰間,頭倚靠在她懷裏,像個無依的孩子一樣。

沒什麽東西要帶走了,不過略做收拾。在房裏似乎隱隱能聽見碼頭附近的炮火聲。一切安排妥當,但南舟心裏還是不踏實,最後拽著裴仲桁去了祠堂。她拉著裴仲桁一起跪下,拜了幾拜,求列祖列宗保佑他們路上一切順利,保佑裴益能平平安安——畢竟他叫她一聲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