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夢裏關山路不知

南舟這一覺不知道睡到什麽時辰。睜開眼睛,外頭還是黑的,也不知道是入夜還是黎明。門被無聲無息地推開了,小慶拎著暖水瓶躡手躡腳地進來,發現南舟醒了,他咧開一個大大的笑臉,“九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南舟渴得厲害,叫他幫忙倒杯茶。茶壺裏有現成的涼白開,小慶兌了熱水端給她。南舟連喝了兩杯水,總算是緩過來。她忽然想起昨天夜裏的事情,問小慶:“船到哪了?”

“已經過了漢浦。”

南舟在心裏算了一下,她竟然睡了一整天。“裴二爺去哪了?”她到現在還不知道何家鉞怎樣了。

“裴二爺在漢浦下了趟船,然後回來一直守著姑娘,這會兒是去洗漱了。剛才二爺吩咐我去打水,他說一會兒就過來。”

南舟點點頭,謝過他又躺了回去。

裴仲桁進來時,南舟正側躺著擺弄那個紙折的披著狼皮的羊。她一捏,狼頭摘了,露出羊頭,樣子憨厚極了,她也跟著莞爾輕笑。

裴仲桁的心重跳了一下,像被撞破心事的少年,有些手足無措,又有點雀躍歡喜。她帶著他折的東西,隨身帶著,竟然帶著!

看他進來了,南舟放下折紙,警覺地看了看門口,怕還有人在偷看,猶豫間不知道應該怎麽稱呼他。

“感覺好些了嗎?”裴仲桁把手裏的托盤放到桌子上,然後在她床邊坐下。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不燒了。”如釋重負。

他剛洗過澡,頭發擦過了,但還帶著濕意。眸子裏也帶了濕意,顯得格外清澈。只是臉上的神色卻和他身上浴後的氣息一樣有點清冷,連眼鏡片都閃著寒光似的。

南舟猜是自己又給他惹了麻煩,想問問他何家鉞去哪裏了,卻又怕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聲氣裏就帶著些小心翼翼,“麻煩你了。”

確實很麻煩。他到現在對著她都不大自在,沒這樣不自在過,花了很久時間才原諒了自己昨夜的寡廉鮮恥。二十大幾的人,從心到身子都是處子,混沌未開。見也見過,只是落到自己身上總歸不同的。沒人教授,也沒人可交流,跌跌撞撞摸索前行。漸漸明白過來,所謂潔身自好,不過就是沒碰到那個想要的人。心與身,愛與欲,原來難解難分。

他垂了眼不看她,“你折的?”狀作無意地問。

南舟吐了吐舌頭,“我哪會這個?不過我試著折了一下,沒折出來。本來想打開看看怎麽折的,可是怕拆了就折不回去了。”她眼睛裏有盛不住的笑意流淌,然後又從手袋裏把其他的幾個拿出來,擺在床上,有點得意,“是我的神仙教母送我的。”

裴仲桁手一抖。覺得有點荒唐,她沒想過是哪個心儀的男子嗎,為什麽會認為是神仙教母?

南舟展示完畢後,敝帚自珍般把折紙收了起來,生怕被人搶走一樣。裴仲桁有點怔忪,覺得自己大約是錯了。

她見他略下至的眼角有些紅意,就有了點可憐相,驀然叫人覺得心疼。“你一直沒睡啊?”

裴仲桁躲開她探究的目光,“餓了沒有?給你帶了點吃的。”

“餓了。可我現在想吃溪口千層餅。”是病中人慣常的撒嬌語氣。

裴仲桁若有若無的應了一聲,伸手把桌子上的托盤裏的油紙包拿過來。拆了油紙,裏面放了四五塊千層餅。“才病好,少吃點。”

南舟驚喜不已,“你從哪兒弄的?”

“到漢浦的時候下船走了走,見到有賣的就買了一點。”他甩開張餐巾鋪在她膝上。並沒有很刻意的殷勤,似乎真就是順路捎帶的。

裴仲桁不笑的時候,很有幾分生人勿近的意思。船往南走,天氣也暖了些,他只穿了襯衫毛衣。本是慵懶的打扮,到了他身上就說不清的規整肅然。南舟余光再審視了下自己,可真是蓬頭垢面了。心裏有點自慚形穢,明明很餓了,可不敢敞開來吃。捏了一塊,小口小口地咬。手在嘴下托著,怕吃相太難看。

裴仲桁從保溫桶裏倒了小半碗白粥,在她咬餅子的間隙,喂上一口。因為他神色太冷,她心裏有些沒著落,怕一味拒絕會招來他的慍怒,便格外聽話。

南舟其實打從心裏怕他,不知道怕他什麽。大約少時是離家那天被裴益嚇壞了,又見裴益怕他,因烏及屋的,就怕上了他。也大約是南家被他們兄弟折騰得太慘,她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就被他算計去,然後會落到慘絕人寰的地步——雖然他似乎沒對她做過什麽。越是這樣,才越怕,寧可跟他丁是丁、卯是卯。

看她吃完了東西,裴仲桁站起身,“去洗洗吧。”

因為她一直睡著,這門就沒修。他走到外頭,掩上了門。但沒有離開的腳步聲,大約就在外頭守著。

南舟有很多問題要問他,匆匆洗了澡換了衣服,人像撿了條命回來。穿內衣的時候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地上糾纏在一處的淩亂的衣物,臉不期然的紅了起來。被他看到了,她粉色的蕾絲內衣!她在外面做事,為了顯得老成,不得不撿著穩重的顏色穿。但內裏不過是個年輕的女孩子,愛一切愛嬌的顏色,粉嫩的私衣——都叫他看去了!他會怎麽想她?還是個不穩重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