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青山曾有幾人歸

南舟是幾天後才知道,那一夜,桂軍一舉蕩平南嶽邊界的水匪,無論男女老少,一個未留。

回程的這趟船不僅載滿了貨,還帶走了南舟來時遇到的那個叫小慶的男孩子和他的妹妹小喜。船到了震州,阿勝南漪得了消息,早早就在碼頭上等著,見到南舟都是喜極而泣。匆匆安頓了小慶小喜,南舟便同阿勝他們回了家,連句正經的再見都沒來得及同裴仲桁說。萬林心裏替他不值,但又不好說什麽。不曉得他是鬼迷了心竅,還是另有所圖。

南舟總算踏踏實實睡了一覺,第二日起了一大早去給江譽白打電話報平安。他還未開口數落她,她先軟了調子求饒認錯。

畢竟電話裏說事不方便,說輕了怕她不以為意,說重了又怕兩人生分,有些話只能留著當面講。江譽白還不知道她出事,只當是在外頭耽誤了些行程,這會兒見她“認罪態度”良好,人又全須全尾的,氣也就消下去大半。想著再過幾日正好是他輪休,到時候再好好“教訓”她不遲。

盡管諸多不舍,南舟還是要履行當初和江譽白的約定。辭工的事情南舟在回程的船上已經同裴仲桁說過了,他面上瞧不出喜怒,也沒有多做挽留,只說“人各有志,九姑娘自便。”但南舟始終覺得自己這樣有點不厚道,很有些過河拆橋的意思。而且他這一趟損失不少,她也不能裝作不知。一切損失她都打算承擔,但這樣大一筆錢她如何歸還?

船塢打來了電報,定下了提船的日期。趁著這幾日,南舟先登報尋新的經理,然後把手裏沒做的工作都做完,各項交接事項都落到實處。南舟實在佩服裴仲桁做生意的效率,單單一個回程,船上所有的貨位都是滿的,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張羅的。

目不交睫地忙了幾日,日日都忙到深夜。待到最後一日,將東西都規整完畢,第二日交還鑰匙便同這通平商號再沒有關系了。

南舟臨出門前在辦公室裏四處緩緩看了一遍,她還有很多想法沒有實踐,很多事情也做得不夠圓滿,總有種半途而廢的遺憾。好在自己的船就要交付了,仍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改革舊制。

從通平號出來的時候已經入夜了,外頭夜市人聲嚷嚷。她一個人從辦事處裏走出來,倏然走進繁華裏,竟然感到了一絲落寞。還沒走幾步,忽然身後有人叫她,“九姑娘。”

南舟一轉身看見了裴仲桁,訝異道:“二爺這麽晚來商號?”

“路過。”

她想起了什麽,從手袋裏把鑰匙拿出來,“明日起我就不過來了,鑰匙本來明天要去府上歸還,正好遇見二爺了,那明日也不去叨擾了。”

裴仲桁沒說什麽,接過了鑰匙轉身遞給了萬林。街燈東一盞西一盞擠擠挨挨地,雖然是夜裏,也有了濃彩,倒襯得他一身月白長衫越發清凈起來。他伸了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南舟看出來他大約有話說,便隨著他一同漫步。

“欠二爺的錢物,我會打上欠條送到府上。但怕一時湊不出這麽許多……”

街上人來車往,叫賣聲、車鈴聲、食鋪裏的香氣都亂哄哄融在一起,叫她的聲音也聽不大分明,卻聽得明白她話裏話外的涇渭分明。這種動不動就要和你算清楚賬的女人,真是叫人開心不起來。

她的話被他的輕笑聲打斷了,他偏頭看了看熙熙攘攘的人流,“九姑娘同裴某總是有算不完的賬。”然後轉過頭看了她一眼,“我做生意從來不看眼前一時得失,謀得是長遠之利。九姑娘一日在商場,誰又知道未來你我不會再有合作的機會?說不定哪日還要認購九姑娘的股份呢。”

南舟聽他所言,忽然心頭一動。她不在他的鋪子上做事,但他可以入她的股份啊!待她的公司成立了,便將股份作價贈送給他,剩下的欠款再慢慢還。

“二爺說的是。回頭我的公司給二爺留兩成股份,剩下的我盡量早點還。”

裴仲桁等的就是這句。錢他不在乎,要的只是同她的一點牽扯。他順勢點點頭,“那裴某卻之不恭了。”

其實這趟下來,他並沒有損失多麽慘重。十萬塊錢是銀票,水匪還沒來得及去兌出去。第一批的槍支彈藥被軍師收在火藥庫裏,剿匪的時候大炮避開了火藥庫。打掃戰場的時候所有的東西都原封未動,還多繳獲了一些軍火。第二批的槍支直接被桂軍的兵拖下了水,最後也打撈起來了。只是這些他沒打算同她說。

“雖然大恩不言謝,還是要多謝二爺……”

裴仲桁負手緩緩走著,忽然打斷道,“既然要謝,那請我吃頓宵夜吧。”

南舟怔了一下,隨即道:“好,改日我去德勝樓定上一桌。”

“何必改日,就去前邊吃碗餛飩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