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屋裏彌漫著一股渾濁的氣味,不難聞,也不好聞,像灰塵堵住了鼻息。

陳富貴沒臥床,他在按衣櫃中間的鏡子,膠老化了,粘不牢,過個天把就得給摁一摁。

擱在桌上的收音機是開著的,卡了,“咯嗞咯嗞”響。

梁白玉一進來,陳富貴快按好的鏡子就往下滑,他心裏想著趕快扶好,手卻不聽使喚,鏡子摔了個四分五裂。

“誰讓你進來的?”陳富貴青著臉喝斥。

“陳叔,我們等會兒再說。”梁白玉在屋裏東張西望的找笤帚,“我給您把地上的碎玻璃掃掉。”

“不用你插手。”陳富貴沖外頭喊,“小碸!”

“他下山啦。”梁白玉說。

陳富貴沒反應過來:“下什麽山?”

“幫我修房子啊。”梁白玉對上中年病患疑惑的眼神,笑著說,“我總不好一直住在這兒。”

陳富貴的臉色並沒有好轉,他也沒繼續跟個小輩交鋒,累。

收音機不卡了,老歌《故事就是故事》的旋律在屋裏飄揚,光陰似乎在倒著走。

梁白玉找到笤帚,慢悠悠的掃起了玻璃。

陳富貴咳嗽著扶住桌角,見他掃個地的動作那麽生疏,一看就是沒做過家務,油瓶子倒了都扶不起來。

還有那手,拿笤帚都拿不好,掃什麽地。

各個方面都很中等的Beta群體裏,出來了一個比Omega還要嬌貴的。

也是好笑。

陳富貴腦中浮現那個才女的身影,頓時就笑不出來了。

有其母,必有其子。

玻璃碎片撞在一起的聲響有點吵,陳富貴煩得一把奪過笤帚,強撐著身子骨掃起了玻璃。

剩下的細小玻璃渣陳富貴掃不了了,他搖晃著站不住,撥開了伸過來的手。

梁白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推你了嗎,你就摔了?”陳富貴兩眼一瞪,一副要吃人樣,“我兒子又不在,你擱我這裝什麽?”

梁白玉撐著地爬起來,唇角微微下垂,像被家人訓了的小孩。

陳富貴有一瞬的恍惚,他回了神,拖著報廢了大半的身子爬上了床。

有些玻璃太小了,掃不起來,梁白玉就蹲下來,用手去刮,去撚。

陳富貴扔了兩個花生殼到他背上:“行了,不要你搞了!”

不然回頭手破了,又要在他兒子面前哭訴。

梁白玉細細抹著指尖上的灰塵:“陳叔,您對我好有偏見。”

“就和村裏人一樣呢。”他耷拉著眼尾。

“你要是我,有個你這樣的人纏著你兒子,你會給好臉色?”陳富貴塞了個扁枕頭到腰後,撐著自己。

梁白玉做出認真思考的姿態,他為難道:“抱歉啊陳叔,我想象不出來。”

“以我的情況,我想我這輩子應該不會有後代。”青年笑得無憂無慮。

陳富貴兩撇倒八字眉皺了起來,他不是愣頭青毛頭小子,什麽都沒經歷什麽都不懂,到了他這個歲數,一眼就能看出很多東西。

“我身體不好,撐不了多久,說吧,你要怎麽才能離開我兒子?”

一首歌放完了,屋裏突然靜下來,流動的浮塵都像是凝滯住了。

“哎……”

寂靜被梁白玉的一聲嘆息打破,他拖著木椅去墻邊的窗戶那裏,坐下來雙手交握。

“陳叔,人有時候經歷了某些事,是會生病的,腦子生病。”

一個故事從梁白玉兩片艷紅的唇間流淌出來,“我以為自己是被遺棄的孤兒,直到今年年初我遇上了點麻煩,因禍得福想起了我的父母,我的家鄉在哪,可我只想起來了一點。”

陳富貴的咳嗽聲停了停:“一點?”

“是啊。”梁白玉捏著白瘦的手指,“一點。”

“你表姑沒跟你說老家的事?”陳富貴這會兒的神智還挺清明,很快提出質疑。

梁白玉的嘴唇輕張:“我表姑啊……”

“我是年初記起了點事,才知道我還有個表姑,我和她已經失散了許多年,我廢了好大的勁找到她,可是,”

頓了幾秒,梁白玉說:“她好幾年前就不在了,病死的。”

“真遺憾。”梁白玉整個臉部表情都寫著哀傷,時刻銘記於心一般,“我都沒來得及感謝她曾經將我帶出村子,那時候我還不到七歲,去了外面就生病忘事了,真的多虧了她呢。”

不知怎麽的,陳富貴心頭生出一股發毛的怪異感。

“老家的變化好大。”梁白玉的眼下有扇形剪影,被他白而細膩無暇的膚色一襯,脆弱得很,“我回來都一個半月了,還是沒找到我父母的墳。”

陳富貴聽到這兒,確定了他的目的。

不奇怪,料到了。

“我想起父母的時間太晚了,挺不孝的,我努力拼湊記憶,終於記起他們葬在東南方向,”梁白玉彎下細瘦的腰,十指插進柔黑的長發裏,輕聲喃喃,“但我就是找不著他們的墳,我快把那片地的草摸禿了,他們也不托夢給我,一定是怪我回來的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