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在自己家做賊

宿白微十二歲那年回過一次宿家。

以為他最終能“認祖歸宗”的母親非常開心,在他離開前的那一夜,陪他講了好多悄悄話。

那時候,宿白微的父親還沒有去世。宿白微也是真的以為,自己可以像母親口中落難的王子一樣,回到他的城堡,收獲遲來的親情,財富,和所有的熱鬧。

然而作為“外室”所出的私生子,和大多數豪門秘辛裏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孩兒一樣。

他最終迎著所有人的冷嘲熱諷進了門,又在龐大的家族中被同一輩的孩子們孤立排擠,寡言閉塞地過完了那幾年。

宿白微的母親當初不擇手段把他推進的,不過是一個看不見底的深淵。

十五歲中考前夕,他被新來的保姆“不小心”關在車庫裏整整一夜。醒來後發了一場高燒,錯過了考試。

宿家給他的安撫是花錢幫他進了一所還不錯的私立中學,並且辭退了保姆。

但他年幼不懂事,以為痛了要哭,病了要鬧,委屈了就要說出來,所以他告訴父親和當家主事的爺爺,說保姆把他推進車庫的時候,連臻就在旁邊。

也就是他父親的原配,宿烽的親生母親。

那是父親第一次動手打他,一巴掌扇到他耳鳴。

宿白微記得很清楚,那天連臻在笑,十八歲的宿烽在笑,而其他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觀著這場不需要真相的鬧劇。

“你母親沒把你教好,年紀不大,心思就已經這麽壞了,還學會說謊了?既然你這麽怕阿姨害你,不如就回去跟著你母親好好生活吧。”

連臻是個極優雅華貴的女人。

在她這幾年裏“失手”打翻開水燙傷宿白微、“無意”用指甲劃傷宿白微、以及“旁觀”保姆關了宿白微一夜之前,宿白微認為這個阿姨是很溫柔的。

但那天以後,他被趕出了宿家,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在這裏,沒有人會對他溫柔。

宿白微被送回了母親的家裏。

也是那一年,母親變了個人。她開始對他大呼小叫,責怪他不夠聰明不夠懂事,恨他沒有把握住留在宿家的機會,說他是討債鬼,罵他沒出息。

母親的心思重,積怨成疾,沒兩年染了病,反反復復檢查治療都無法藥到病除,最後住進了醫院沒能出來。她一年比一年病重,也一年比一年對宿白微催促得慌。

催他一定要再回宿家,催他要爭氣,要拿到一個宿家的孩子應該拿到的榮華富貴。

二十二歲那年,父親意外身亡,本該是一場慘劇,宿白微的母親卻抱著他,笑得興奮而張狂。

她說:“去你父親的葬禮,去找那些記者和攝像頭。你去哭,要哭得比任何人都大聲。要讓全世界知道,你是宿家的孩子。去!”

於是宿白微去了。

他用最狼狽最不堪也最讓人不齒的方式,重新回到了宿家。

這麽多年,宿白微被他母親推著走,已經走了這麽遠。

可是他從來沒有問過自己為什麽要堅持。好像努力讓母親滿意,是他乏善可陳的生活裏唯一能找出來的執念。

回到宿家的這幾年,宿白微也不時地回想起十幾歲的時候,連臻給他留下的陰影。他終日難免,步步為營,可無論在小心翼翼,仍然感覺下一步就會邁入深淵。

他的手臂上還有被滾燙的水灼傷的淡淡的疤痕,他也至今仍然無法在黑暗的房間裏久留,總能回憶起十五歲在車庫裏被無助和痛苦裹挾的一夜。

可是宿白微現在仍然走在這條路上。

不是回不了頭,而是他已經忘了自己應該怎麽結束這一切。

-

從老爺子移居國外的那天,宿家就很少舉辦正式的家宴。

因此在去主宅的途中宿白微還分神地在想:

連臻這兩年已經很少和主家來往,畢竟宿烽已經三十歲,也不需要她再保駕護航。加上壽宴就在不久後,今晚應該不必所有人都到齊。

他不會碰見連臻的。

這種近乎僥幸的推斷,使宿白微短暫地平靜。

一直到他迎著一陣和樂融融的歡聲笑語進了門,並且和宿烽身旁的連臻陡然撞上了視線後,這種僥幸破碎了。

宿白微手上早已脫痂的舊傷,開始隱隱作痛。

……

每個人都用並不真心的笑,假意誇著宿白微最近在什麽項目上又有了不錯的成績,他們的目的不過是偽造出一種大家並不排擠他的假象。

僅僅是第三杯酒下肚,宿白微的胃已經開始抽痛。

他想緩一緩,而宿烽就在這時突然站起身,端起手裏淺剩不到一口的威士忌,沖著他點了點下巴。

“老三,之前我們鬧了點不愉快,主要問題在我。這事兒呢我媽和四叔都好好教育過我了。說起來也有些慚愧,我年長你幾歲,行事卻這麽魯莽沖動,實在丟了咱們宿家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