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商陸用法語說的致謝詞。他首先感謝了合作團隊,其次是導師斯黛拉,然後是出品人GC和陳又涵,表示他們為此承擔了很大的風險,最後,他略頓了頓,說:

“拍這部電影時,是我一生中最痛苦、最迷茫的時刻,許多痛苦並不在事情發生時伴生,而會在你以為已經塵埃落定時,漫長地、幽靈一般浮現,在你的呼吸間如影隨形。片場的每一天中,我常常出現一種念頭,那就是我撐不下去了,這裏面的每一個鏡頭、每一句台詞、每一段情節都讓我想自暴自棄。所以最後我要感謝我的好友瑞塔,我們的友誼發生於海洋上,她是位無比堅韌的勇士,感謝她的陪伴和鼓勵。”

誰都能聽得出他最後話語裏的動容。

只是還有一句,他終究沒有說出口。

他還要感謝那個賜予他痛苦、賜予他迷茫、賜予他自我懷疑——賜予他這三種此生前二十七年從未曾經歷、未曾想象過的東西的人。

掌聲歡呼經久不衰,主持人幽默道:“沒關系的sean,無數個導演都在這個地方說過這是自己最痛苦的時刻,但他們都沒你帥。”

商陸失笑,與他友好抱肩拍了拍,“Merci。”

“戛納還有個魔咒,根據我們追蹤,獲獎的男士們都將很快收獲愛情,這是電影之神的眷顧。”主持人這樣說,不僅頒獎嘉賓,連著評審團都跟著起哄笑起來。

商陸原本可以很輕易地化解的,但腦中莫名掠過一種陌生又熟悉的觸感,有什麽影像在他意識中一劃而過。他想起來,那是他剛才抱了柯嶼。雖然只是一觸即分的,且擁抱時尚未意識到這是誰,而現在,在滿堂的哄笑中,他突兀地想起懷抱裏虛落的、未被緊密填滿的感覺。

他瘦了。

嘉賓及時解圍,在再度善意的掌聲中,他們在鏡頭前合影。

回到座位,台上正請出最佳女演員的頒獎嘉賓。紀允小心翼翼地問:“老師,可以借我抱一下嗎?”

商陸把獎杯遞出,到半路,手腕一翻,水晶獎杯低拋物線往旁邊落去——

柯嶼被懷裏砸下的重物嚇了一跳:“你幹什麽?”

商陸嘲諷他,冷傲地說:“借你開開光。”

紀允:“……”

老師,等下最佳男演員的候選人是我、是我、是我啊!

指尖順著棱線溫潤地遊走,柯嶼垂眸凝視這座獎杯:“評審團大獎和影評人費比西獎的獎杯,是什麽樣的?也一樣嗎?”

商陸仍是搭著腿腰板筆直的倨傲樣,喉結卻是滾了一下,“可以分你一座。”

柯嶼笑了起來,“我不要,我就要影帝獎。”

商陸默了一息:“也許可以。”

“這可以算鼓勵嗎?”

最佳女演員頒出來了,柯嶼跟著鼓掌,眼睛看著星光閃耀的舞台中央。心跳又加快了,回到了第一次參加星雲獎時,那時他也是和商陸這樣比鄰而座,商陸落選了最佳導演,卻對他說「向前看,不要怕」。

向前看,不要怕。

向前看固然容易,不要怕卻是需要披荊斬棘的勇氣。「花心公敵」有一場落水戲,因為搭档女演員的水性不好,栗山又不允許用替身,她一次一次僵持,柯嶼也配合著高空落了十五次水,每一次都覺得骨頭都要散架,肌肉像一塊砧板上的肉,要被拍爛了。

是冬天。寧市的冬天雖然不至於很冷,但水也是刺骨的。戲NG了五天,第三天時沒有熱好身,拍完後聽到一聲哢,安保入水抱女演員,現場注意力都在監視器後的栗山身上,直到盛果兒抱著大毛巾臉色惶白地問——“柯老師呢?!柯老師怎麽還沒上來!”

他腿抽筋了,因為女主角這一場狀態好,他是全程忍痛走完戲的。果兒的聲音、片場紛至沓來的腳步聲、栗山的厲聲詰問、制片主任急三火四的叫人聲,都浮在冬日慘白的午後陽光下。他失去呼吸,也近乎失去意識,眼前浮光掠影,像金色的魚鱗。

柯嶼想,我快要死了。

快要死了的人,還有什麽懼怕的呢?

他很想商陸,想在瀕死時抓住他,問一問,我想向你看,可是我害怕。我可不可以不再害怕了?

商陸說:“可以。”

柯嶼很短暫地怔了一怔,“什麽?”

商陸不耐煩地說:“可以算鼓勵,你愛怎麽想怎麽想。”

最佳女主演在說致謝詞了,她的聲音柔弱哽咽,很動情,與台下的丈夫鄭重飛吻。

柯嶼抿起唇:“你是不是來看首映了?你覺得我演得怎麽樣?”

紀允支起耳朵,想看看他老師是不是對別人也這麽冷若冰霜嚴酷無情。

商陸沉穩的一句,收斂了一貫若有似無的夾槍帶棒,淡漠又認真地說:“拿獎夠了,在我這裏不夠。”

紀允:“……”

好家夥。

柯嶼失笑一聲,把最佳導演的獎杯扔還給他,“原來你來了,我致謝的時候一直往中間看,以為你會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