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開始日落的時候,羊群咩咩叫喚著,穿過村莊兩側泥土圍欄間的羊腸小路,在滿樹掛黃的杏樹下小跑著回家。

羊圈煥然一新,被修補好的柵欄、刷得潔凈的食槽和摞得整整齊齊的幹草料。

頭羊不進,整個羊群都跟著躊躇,咩——咩——聲長過一聲,引得臨近院子裏的綿羊也開始引頸叫喚。

屋主親昵地“呼咯呼咯”長喚,又用豐厚的青草引誘,才半推半拽地將三十來頭羊全部引進圈裏。

院外老杏樹下,商陸有分寸地握住柯嶼的手腕,將他由白變黑的手套小心翼翼褪下。

“心疼了。”周辛帶著鏡頭一塊兒湊過來。

商陸沒擡眸看他,只禮貌性地應了一聲,一雙深邃的眼睛只微蹙著專注地看著柯嶼的手指。

柯嶼勾出從容的淡笑,恍若並不覺得這樣的場景有多曖昧,“他下部電影要拍的主角,人可以不好看,但手一定要漂亮。”

商陸擡起頭來看他一眼,好像在說“我有嗎?”

“商導,我的手幹不幹今天這一遭都已經變形了,”柯嶼抽回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揉著腕子,邊笑著說:“你下部片恐怕得物色別人。”

商陸知道他在打馬虎眼,以一種非常漫不經心的姿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柯嶼真的是一個很擅長撒謊的人。雖然商陸不喜歡謊言,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在娛樂圈是必備自保技能。

“不會。”商陸淡漠地回,伸出自己的手,“我的手指也是變形的。”

嗯,近乎職業性地練習射箭和畫畫,又學習各種樂器,加上一直跟相機攝影機和舞台道具燈光布景打交道,他的每根手指都長出過厚繭,又在漫長的歲月中被磨薄。

柯嶼當然知道,他的手掌被十指交叉握住時,有著粗糙的繭意。

那是不辜負天賦的證明。

柯嶼垂目看著伸到自己眼前的那一只手,手指修長而有力,指腹削蔥般,喜歡帶點力度地揉撚自己的嘴唇,和其他不能言說的部位。

“這就是畫分鏡的手。”在鏡頭前,他仿佛是第一次仔細端詳商陸的手,甚至是若有似無地勾起,笑著說:“嗯,果然跟姑娘的不能比。”

所有人都笑起來,只有周辛笑得有些勉強。

怎麽說呢,他是比柯嶼出道晚資歷低,這兩年演了古偶才開始有水花,尋常提起來,他都不配跟柯嶼放在一起比較,青年一代裏,只有鐘屏可以跟他抗衡。甚至常有言論說,“周辛跟柯嶼放一起總感覺怪怪的,好像不是一個年代的人。其實一算,柯老師也就三十歲呀。這麽想來,他是成名好久了。”

跟他這種一步一步穩紮穩打起來的人不一樣,柯嶼也就頭一年象征性地打了點醬油,第二年就開始當主演,第三年去栗山那裏鑲邊,地位火箭般躥升,主擔的網劇播放量不低,多台聯播上星劇引起熱議,主扛的電影雖然投資不高,但票房實打實——雖然是他媽部徹頭徹尾的爛片。

娛樂圈的規則萬年不變,電影咖地位遠高於電視劇咖,尤其是周辛這種演古偶的。電影主演演電視,那叫下凡,叫資源降級,古偶男主要是主扛電影,那他媽叫飛升,叫踩了狗屎運,叫背後換了金主。

周辛成名前常用柯嶼來激勵自己,他對商陸說自己喜歡他好久了,不是客套話。

他是個小演員啊,一個一個龍套地跑,影視城外的盒飯吃了幾百盒才能換來十分鐘鏡頭,多少個覺得永遠出不了頭的日子裏,他就是靠看柯嶼的采訪過活兒的。

那種心理叫做“憑什麽”。

憑什麽你演技爛成這樣,還能一部接一部資源地喂,憑什麽收視撲街票房撲街背後資本還不放棄,憑什麽明明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栗山卻能青睞他,觀眾一邊罵他,卻又一邊並不嫌惡他,不會為他進電影院,卻也不會因為他而勸退。

如果他可以,那憑什麽自己不可以?

這是一種很樸素的反問,支撐著周辛走過了十三年的龍套。

是的,他進圈其實比柯嶼早多了。

“周辛早上不是說想看商導畫畫的手嗎?”VJ想起這茬。

周辛笑了笑,往前湊一點,看著商陸的眼睛說:“我也在學畫畫,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請教?”

商陸沒正面回答,只是象征性地點點頭,勾了下唇。

周辛伸出手:“下部戲的選角,試鏡是不是先看手?你覺得我的手能拿到一個面試名額嗎?”

他這話有點開玩笑,那種戲謔很遊刃有余,商陸一時間覺得有點眼熟。

半秒後他意識過來,像柯嶼。

他一時間有點怔然,不知道周辛是故意要給節目制造戲劇性,還是有恃無恐。導演和演員出同一档綜藝,尺度是很難把握的,尤其商陸並非什麽德高望重的名導。太熱絡,觀眾就會冷嘲他舔,太冷淡,觀眾又會猜測私下有什麽齟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