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一部電影從夏天拍到了冬天,按原本拍攝計劃,十一月下旬即整組殺青,現如今卻又要重返寧市補拍。

小逍遙還在學校,正過了期中考,課程沒那麽緊,父母兩廂權衡,決定保電影這頭。為了照顧她,拍攝行程更緊密壓縮,把程橙弄得叫苦不叠。

如果說孩子的問題還是小事,那麽那株三角梅就真正是個難題。

“活了。”老杜說。

“活了。”紀南點頭。

“還有這事。”老許嘶一聲。

“再弄死一遍?”齊大南問。

三個人齊刷刷扭頭看他。

三角梅經歷了從茂盛到凋零的緩慢死亡周期,劇組撤到澳門時,留場務後勤打掃,村裏婦女老人兒童都新鮮,跑來撿這破爛撿那新奇玩意兒,三角梅被一個獨居老頭挖走了。樹枯萎跟人枯萎一樣,一眨眼的功夫就瘦了,老頭兒拖著走,枝枝蔓蔓的在土路上拖拽出長長的痕跡。

劇情要重拍,三角梅得重新找啊。

兵分好幾路,去個大花卉市場找那種最大的園林直銷商,挨個兒廠區裏看過去。大多都在鳥不拉屎的鄉下,紀南快看了幾百棵,快看吐了。

劇組回這兒安營紮寨第一天,他為這事犯愁,在村尾溜達,眼見著這藏破墻後的樹忒眼熟。

老頭兒拿個瓷缸在墻根刷牙:“活了。”

仰頭漱口,喉嚨口呼嚕嚕,沒拿紀南當什麽牛逼人物。

過一會兒,幾個組的組長不約而同都到了,長著嘴眯著眼看這棵數不清年頭的三角梅。

“還沒到春天,到春天了那叫一個漂亮。”老頭說。

齊大南問:“大爺,要買的話……您給個數兒?”

老杜罵一句臟話,“哎,這事新鮮了哈,”他遞話給老頭聽,“樹,是我們花錢買的,當初也沒說就不要啊,產權還在我們這兒嘛!”

老頭斜眼睨他:“靚仔,你們弄死了,我養活了,你就欺負樹不會開口,它要能開口了,先丟你老母,再跟我走。”

老遠聽到一聲笑。

所有人都看過去,瞧見主演手插在褲兜裏,跟導演兩人並排站著,看樣子是正巧也散步到這兒了。

巧了哈。他們一幫大老爺們的整天一起遛彎,他倆次次單獨走,弄得跟談戀愛似的。

老杜心裏想。

柯嶼聽到“丟你老母”四個字就開始笑,其他都是北方來的,雖然知道這四個字是罵人的,但估計難以想象有多臟。但又覺得老頭的話有幾分道理,還帶著幽默。

導演走到樹下,他個子高,手都不用怎麽伸,輕易地就摸了下油綠的小葉子。

老頭擡杠:“哎,摸一下十塊啊。”

柯嶼輕擡下巴似笑非笑:“二維碼。”

剩下人都悶笑出聲,從剛才的犯難順利過渡到了看好戲的階段。

不知道為什麽,總而言之看到商陸出現,就覺得凡事都能交給他。

樹還沒完全活過來,只是從瀕死的狀態裏,變成了半死不活的樣子。但是老頭說得對,南國沒有冬天,水土天然就是養植物的,它沒死成,就必定要活著。

商陸收回手,“開個價。”

老頭一揮手:“不賣。”

拎著搪瓷缸轉身就要回屋。

“一萬五。”紀南幫他喊,根據他跑了多久爛熟於心的市場行情。

老頭從鼻子裏哼一聲。

商陸想了想,開價:“十萬。”

老頭站住了。

剩下人都驚了。

“要是同意,我馬上派人來拉走。”商陸氣定神閑,“你再去挑株合眼緣的。”

老頭轉過身來,欲言又止,總拿斜眼看人的臉上神色不怎麽得勁,好像被錢一下子擊中了膝蓋骨,他不得不彎了,可又犟著,覺得沒骨氣。

老杜說:“這是我們導演,在國外都有名的,樹固有一死,要不爛在您這兒,要不去我們電影裏貢獻青春,養在您這兒孤芳自賞,村裏小孩兒說不定就給它薅禿了,何必呢?到我們電影裏,鏡頭那麽一拍,燈光那麽一打,那這樹就不是普通的樹,是家喻戶曉名留青史的樹,能在您手上一樣嗎?您說呢?”

見老頭表情有松動,老杜再接再厲:“樹也知道,樹要能張口,不僅不丟我們老母,還要跟我們走,明白吧?要不為啥能活呢?知道我們沒拍完,得重拍,還能用它,它這不時刻準備著發揮余熱嗎?”

這滿嘴跑火車的勁兒讓老實人齊大南聽了都覺得丟人,偷偷轉過了臉忍笑。

老頭眼一閉牙一咬:“拉走拉走。”

皆大歡喜,商陸掏電話撥給明叔,紀南手裏的工人都隨時待命的,一看導演這意思,他小心翼翼地問:“不種葉森那院子裏?”

商陸說:“我自留。”

“啊?”紀南傻眼了。

鬧半天,是你自個兒買東西啊?

商陸說:“它只是不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