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第3/3頁)

私生的視頻屢刪不止,起了惡劣的示範,有人匿名威脅給他私信,發了詳細的住址,稱要半夜來找他談談。警是報了,但家一時之間回不去,縱然知道在雲歸別扭,柯嶼卻也沒別的地方可以逗留。

好在商陸也不是完全不見他。

莫名其妙出來喝水的次數就挺多的。

飯也好好在餐桌上吃。

下午在泳池邊喝茶看書,商陸握著水杯出來,胡子刮幹凈了頭發也打理好了,在他眼前晃一圈,話不多說,沒事找事地叮囑他好好琢磨劇本,又似乎淡漠地走開。

柯嶼被他數落得懵,明叔倒是躲在玻璃門後快笑背過氣。

商陸的畫室他沒進去過,明叔既然請他自便,他便有點興趣。那裏面每幅畫都貴得夠他三部電影片酬,近乎無塵環境,冷氣也低。他不好冒然進,在明叔的陪伴上換了雙鞋才進去。

他對商陸的藝術便好有多種想象,左思右想猜測他該是偏古典的,但墻上掛著的畫卻讓他症愣。

有兩幅畫,他駐足其前久久出神。

一副,是藍色的幕布上畫著玻璃花瓶和白色的花朵。

一副,是沙漠裏奔跑著的一頭小象。

“常玉。”明叔交疊雙手站著,陪他一起仰面觀摩,“這個畫家叫常玉,是少爺最喜歡的畫家。”

柯嶼對美術沒有什麽造詣也無見聞,“是中國人?”

“是中國人,出身晚清富貴家庭,第一批赴法留學的藝術家之一。”

明叔觀察他的神色,見他默不作聲,淡笑問:“喜歡?”

“簡潔。”

“還有呢?”

“天真,輕盈。”

“有人這麽評價他,精準、純粹,充滿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你很有直覺。”明叔目光中流露贊賞,“說明你和他有緣。”

柯嶼靜靜站著,把這個名字默記進心裏。

這兩幅畫以前掛在商家住宅,有賓客來訪參觀,都雷打不動地要問上一句:“佳士得?蘇富比?很貴吧?這可是收藏界炙手可熱的!”

明叔不知道什麽時候退出去了。

純白的空間寂靜無聲,墻與水磨石似乎連成一體,尖銳的轉角鋒芒都被設計得圓滑。

柯嶼不知道在那頭小象前站了多久。

“這是常玉生前絕筆,他一生沒有畫過自己,沒有自畫像,完成這幅畫時,他指著這頭小象,微笑說,‘這就是我’。”

垂在身側的手指蜷著動了動,但柯嶼沒有回頭。

“他剛到巴黎時揮金如土,不屑鉆營,有人問他要名片,他把自己號碼寫在公交車票上,畫寧願送人也不出售,喜歡畫花、馬和裸女,讀《紅樓夢》,拉小提琴,晚年錢都花在了請裸體模特身上。”

柯嶼勾了勾唇角。

“常玉這一生都沒有鉆營什麽,不巴結畫商,不討好經紀人,對獨立藝術沙龍也興致缺缺。跟他約畫不能提修改意見。他到後面窮困潦倒,一年只能賣兩三張畫,在巴黎煤氣中毒,死後幾天才被發現。一個藝術家的一生終歸會經過幾個藝術階段,是他人生、思想和技法的集中體現,常玉沒有,他的第一張畫和最後一張都始終純稚、純粹、內斂。看在外行人眼裏也是很笨拙的,像幼兒園小孩。”

商陸語氣平和,不像在說一個很欣賞的藝術家,像在闡述一個老友的生平。

柯嶼久久凝視著那頭小象。

“柯老師,我喜歡他的作品,是因為他的筆觸和他的人格高度統一,平靜柔和,憂愁和孤獨在他筆下都很輕盈。這是一個不跟自我對峙、不妄陷焦慮的人格,我第一次看見你出現在鏡頭裏時,也看到了這樣的你。”

那是一頭很小、很小的象,在一望無垠的沙漠中似乎是奔跑,又似乎是在跋涉。

看著好快樂的。

又孤獨。

商陸終於垂眸看他,看到他默然無聲,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