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有了身體上切實的親密之後,晚上交擁著入睡更有了順理成章的底氣。

商陸一天比一天入睡得更快,柯嶼原本以為是自己老家的床與他奇跡般地契合,在被商陸擁著、將睡未睡的昏沉間,耳邊聽著他安靜綿長的呼吸聲,後背的疼痛被他胸膛的溫暖所熨帖,他漸漸迷糊地反應過來,也許商陸的入睡是因為懷裏多了一個他。

這樣的推測不無道理,但越深想一分,就越覺得自視甚高。

這是他們在島上度過的最後一個夜晚,第二天清晨,肆虐的狂風、連綿傾盆的大雨和最後殘留的洪水一並消退,柯嶼移開門閂,一股雨後的初晴的清爽潔凈從狹窄的巷子口奔湧而來,在轉瞬之間拂起了他的額發。他兩手扶著兩扇門,在風中眯起眼睛,過了會兒,扭頭看向商陸:“天晴了。”

淡藍飄白的天空裏,一只麻雀揮動著潮濕的翅膀,啼啾著飛了過去。

商陸就站在門檻後,沖柯嶼伸出雙手:“來抱一下。”

柯嶼向他跑過去,撞進他懷裏,擁住的同時小聲罵道:“無聊。”

狹窄的只有一跨之寬的露天甬道裏,兩條泥鰍被清晨的陽光裏被曬得翻肚皮。柯嶼彎腰撿起扔進盛了淺水的桶裏,跨過門檻,走向巷子尾挨著的山溝。他和商陸都好狼狽,小鎮也好狼狽,一路坑窪積水,泥點甩上他們卷得一長一短的灰色運動褲腿,被狂風折斷的樹枝倒在路邊,市政已經開著拖車來清理。

柯嶼想抽煙,商陸從他手裏接過晃蕩的紅色塑料水桶,一邊短袖卷上肩膀,露出了結實好看的手臂肌肉。柯嶼站住點煙,再擡眼時,只覺得他的背影和腳步都透著閑適散漫,不知為何越看越好看,籲出一口煙的同時心裏警告了自己一聲。

一路有鄉鄰打招呼,都透著一臉遭了罪後的怔忪和喜悅。泥鰍在桶裏跳了一跳,居然真活了。

商陸拎起桶,兩條活物隨著清水在空中拋出一道澄澈的曲線,一齊落入充沛的山溝中。

柯嶼蹲下身:“好沒禮貌的小東西。”

商陸跟著蹲下,那兩條灰不溜秋的東西早就沒影了,他笑了一聲:“你無不無聊。”

柯嶼搭著腮,看了會兒水上的波光,扭頭看商陸:“男朋友,跟你打個賭。”

“賭什麽?”

“賭你現在不敢親我。”

商陸:“……”好笑地看著柯嶼:“那你是想贏還是想輸?”

“輸了的人欠一個真心話大冒險。”

商陸嘆一口氣:“過完年三十歲了,小島哥哥。”

柯嶼臉一黑,繼而嘴邊被商陸很快地親了一口:“你輸了。”

柯嶼小小地勾了下唇,遺憾地說:“我輸了。真心話大冒險?”

商陸站起身:“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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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板被釘上時有多用心,摘下時就有多麻煩痛苦,但釘子被一顆一顆拔下,光從縫隙中一點一點透入,繼而終究把整棟老屋子重新照得亮亮堂堂得——看著這個過程,柯嶼咬著雪糕心裏很暢快。

何況幹活的人又不是他。

商陸卸下最後一塊木板,十幾度氣溫的天氣裏也出了一身薄汗。他慢條斯理摘下染臟了的白手套,扔進柯嶼的懷裏,又彎腰從他嘴裏搶了一口冰。

剩下的事不需要他們處理了,交給阿華姐打掃就好。

機票已經處理好,商陸合上行李箱——眼睛尖,在簡單疊好的幾件衣物中發現了露出來的信封一角。他抽出,上面寫著“商陸收”。柯嶼在另一個房間跟盛果兒通電話,他拆開,裏面一張奶白色的啞光卡片,上面只飄逸靈動的四個字“我喜歡你”,下面是柯嶼的簽名,後面跟著一個小小的愛心。

當面死活不肯說,卻在臨別前偷偷塞進別人行李箱。一個字一個釘子,商陸一顆心被這四顆釘子釘得嚴嚴實實心甘情願。他成全了他的自矜,把信封重新掩了回去,裝作沒有發現。

柯嶼還記著誆騙湯野的話,打開主臥的一只螺鈿小立櫃——這是這棟房子裏最貴重的家具,是當年奶奶的父親給她打的嫁妝。鑲著銅環的對門吱啞一聲拉開,鋪著絨布的第一層櫃板上,放著一套黑色的壽衣。

柯嶼小心翼翼地取出,聞到一股令人安心的樟腦丸的香味。他細細地摩挲,撣掉上面的浮灰,繼而收到了行李箱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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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車場更靠近小鎮中央,一路上坡,商陸把兩人的登機箱合攏並推,與他並肩而行。滾輪的聲音回蕩在濕潤的晴空下,不時有拆板子的撬釘子的聲音,倉庫洞開,推車拉著貨物進進出出,一片忙碌的靜謐。

商陸走著,感到手指被柯嶼勾住,心中一怔,繼而被他完全牽住。

往來路人不多,但不是沒有。柯嶼戴著漁夫帽,聽到商陸低聲問:“怎麽不怕被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