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玉湖石頭村附近沒有打印店,柯嶼讓商陸搜索附近的打印店,挑了一家最近的,開車過去二十分鐘。他又戴上了口罩,黑色漁夫帽柔軟地罩著黑發。

商陸問:“要不要我開?”

柯嶼瞥他一眼,打開駕駛座的門:“我可不想把命交給一個昨晚上沒睡覺的人手上。”

“睡了一個小時。”

車子啟動,柯嶼打開空調,讓商陸導航,邊問:“這次床墊怎麽沒帶過來?”

“不方便。”

柯嶼若有所思:“那你以後自己項目開機了怎麽辦?一直不睡覺?今天晚上睡覺嗎?”

“準備了安定。”

柯嶼靜了靜,扶住方向盤,“藥要少吃,不要依賴。”

商陸應他一聲“知道了”,又說,“你好像我哥。”

聽語氣不太爽。

油門輕踩,車子駛出院子的水泥路,在山路上顛簸起來,“你幾歲?”

“過完生日二十四。”

“好小。”

商陸:“男人不能說小。”

柯嶼:“……行行行,”從善如流地說:“大,好大。”

“我靠——”商陸猛地坐直了,“你能不能別耍流氓!”

“我耍什麽流氓了?”柯嶼相當無辜,“我在說你年紀。”

商陸被噎得沒話說,幹脆閉起眼睛。

車子駛上公路,紅燈。柯嶼偏頭看著商陸,自然垂闔的狀態遮住了這雙瞳眸的銳利,整個人的桀驁消退去,留給人的只是單純的好看。眉骨很高,鼻梁直而筆挺,抿著的上唇是上翹的。用專業的話描述,這大概就是可以拿去當整形模版的鼻基底。他知道商陸沒睡,問:“介意我抽煙嗎?”

車窗降下一線,冰冷的風從雪山湧下,吹散了柯嶼額前的劉海。

他低頭點煙,商陸睜開眼睛時,正看到他被火光照亮的側臉。倏然寂滅了,一切又灰暗下去。柯嶼抿了一口,夾著煙的左手搭窗支腮,他扭頭看商陸:“喂,你不公開身份,長這個樣子可是會被潛規則的。”

商陸抱著胸語調慵懶:“那就直接打死。”

·

打印店藏在一條小巷子裏,車子拐進去,小小一間店面只有一個老板娘在吃面。柯嶼拉好口罩,把厚厚一沓劇本遞過去:“把標簽撕了再復印,印完一頁再貼回去,不要搞錯。”

老板娘:“啊?”

“我加錢。”

有錢那當然是好說。

兩人站在機器旁,看老板娘操作了幾頁,放下心來。他貼的批注很多,紅紅綠綠密密麻麻,商陸摘下一片仔細看了兩眼,順手貼到了他額頭上。柯嶼瞪他一眼,撕下來貼他手臂,老板娘斜眼看,像看兩個小學生。

上百頁的劇本一時半會印不完,商陸先打印了自己昨天寫的戲,兩人回到了車上。頂燈撚亮,照出紙上的字,還散發著油墨味。車外偶有行人經過,但到底天冷蕭瑟,因而並不喧鬧。

商陸手上拿著兩份:“這個是昨天你拍給我的原版,這個是我拆分過後的。明天有三場重頭戲,一場是你看到菲姐院子裏有了另一個男人,一場是激情戲,接著就是菲姐跟你哭訴求饒。”他似笑非笑:“激情戲對你來說沒有難度。”

柯嶼:“……你又知道了?”

“我看過了。”

煙灰撲簌簌落了一身,柯嶼罵道:“誰讓你看的。”

“跟阿美的一場,跟菲姐的兩場,我看過腳本,很粗糙,是你額外創造發揮的。”商陸想著剛才在電腦裏看到的片段,手搭著椅背微微靠近,意味深長地說:“不愧是談過六次戀愛——柯老師,你很熟練啊。”

柯嶼一把奪過劇本:“閉嘴!”

飛仔在那個上午見到了菲姐。她還是穿旗袍,裹著一條鮮艷的摩梭族手工披肩,飛仔在古城裏見到過,每家店都在賣,十五塊錢一條。

身後跟出來一個男人。中年、精壯、眼窩深陷,像以前經常在菲姐屋子裏進出的嫖客。

“菲姐。”柯嶼跟著對白念道,擡眸靜靜地看著商陸。

“怎麽來的?”商陸念著菲姐的台詞。

“火車,從寧市到昆明,昆明轉麗江——山洞好多,山好高。”

男人問:「這誰?」

柯嶼等著商陸念下去,商陸說了聲“停”,“眼神不對。”

“怎麽不對?”

“飛仔在幹什麽?”

“在等菲姐介紹自己。”

“不是。”

“怎麽不是?飛仔很緊張,不確定菲姐會不會歡迎自己,也不知道她會怎麽介紹自己。”

“你演給我。”

雖然演技爛,但柯嶼演戲的態度是專業的。在普拉多熏著暖氣的車廂裏,他兩手揣進衣兜,掌心攥著指甲,裂開一個生疏的笑,討好地身體前傾,又退了回去,同時下意識地看了眼旁邊的男人。

“尷尬、緊張、自卑、不確定——但是還有戒備。你聽說過雄競嗎?為了博得雌性的歡迎,他們會爭奇鬥艷互相搏鬥廝殺。飛仔很卑微,但他把菲姐當成自己的女人,嫖客他不在乎,但這個男人的姿態讓他覺得他也在把菲姐當成自己的女人。”商陸把自己改過的劇本遞給他,“同時,不要忘了,飛仔一晚上沒有睡覺。通宵的人神經纖細敏感,任何刺激都會被放大十倍,往往更容易哭、更容易憤怒、感動,做出一些示弱或偏執、或事後懊悔不已的愚蠢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