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2/3頁)

老杜剛好這時候來敲門,親自請柯嶼:“柯老師?您休息得怎麽樣?咱們可以開始了嗎?”

柯嶼穩步踏出。

下午的光線刺目,老杜多嘴說道:“您說您不抽黃鶴樓,怎麽不早跟我說呢?我給您準備雲煙啊您說是不是?這這這,嗨——”

“我抽黃鶴樓,雲煙已經厭了。”柯嶼淡淡道,在老杜迷惑的目光中走向片場。

這是飛仔到這裏的第一天,正午之後的陽光很好,角度高高地垂直投下,將那些逼仄的街道陰影都照得亮堂。他初來乍到,肩上一根扁擔,一頭挑著白色油漆桶,一頭挑著紅色塑料水桶,裏面沉甸甸的是被褥、衣服鞋和從老家帶來的土特產。

大城市就連城中村也匆忙,飛仔逢人便拉住問,你知道汕尾來的梅叔嗎?他是我表叔。什麽,您知道在哪兒?我上哪兒找他呢?

禮貌、熱絡、天真。眼裏有光。

帶著股熱騰騰的傻氣。

這是除了麗江外唯一明亮的戲份。這場戲是開頭,但拍攝順序在最後,因為唐琢想做一個蒙太奇,他覺得演完所有後再來演這第一場,應該能有更多層次出來。但十一月份的寧市連日陰天,劇組查了歷史天氣,這一天的大晴天機不可失,他只能把這場戲提前。

第六次NG的時候唐琢摔了導筒,怒氣沖沖的聲音順著腳步從監視器後迫近:“飛仔這個時候是充滿希望的——初來乍到,有老鄉的表叔投靠,聽人說寧市送外賣送快遞一個月都能賺一萬,你眼裏的光呢?”

他猛地握住柯嶼的肩膀,拇指掐進傷處,挑擔應聲而落,柯嶼眉都沒蹙一下,只說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有什麽用?柯嶼,別嫌我脾氣爆,台詞背得再熟,動作設計再流暢,你沒那個情緒都是白搭!白搭!”

副導演連忙出來打圓場:“老唐,老唐,噯,你急三火四的幹什麽?柯老師,這樣,……怎麽說,就像小時候您第一次被爸爸帶去遊樂園。或者考了張一百分的卷子,您一路跑著要把分數報給家長看,就那種心情?您——您能明白吧?”副導演的手勢快都快扭曲了,“就,迫不及待,特別好——對,前面有個特別好的東西在等你!”

等到第七次NG,副導演放棄了絕望了閉嘴了——他算是雞同鴨講徹底失敗。

柯嶼蹲下身,在道具師的幫助下重新擔好擔子。

閑雜人退出片場,柯嶼閉眼,深呼吸。「像爸爸要在周末帶你去遊樂園」,「像你考了100分舉著卷子飛過巷口」……死氣沉沉的意識深處仿佛有汙泥翻湧,湧出一點黑色的波浪。

他睜開眼睛:“準備好了。”

場記舉板:“第13場5鏡8次——”

唐琢捏緊導筒:“——action!”

人流穿梭,趿拉板兒在水泥地上發出散漫的腳步聲,這是寧市城中村下午的獨特節奏。飛仔挑著擔子,抓住人問:“噯你好?”

腰微躬,身體前傾,是一個卑微討好的儀態,唐琢第一次時就很滿意他的這個設計。

“你知道汕尾來的梅叔嗎?我是他表侄。”講話帶著潮汕口音,生硬,有點土。

飛仔問了三次被拒絕了三次,挑擔太重下滑,他抖抖肩膀,重新在肩上扛好。血洇進T恤,幸而是藍色的,只讓唐琢以為是汗。三次後,終於有人來拍他肩膀:“你是梅叔侄子?他在前面的垃圾站。”

柯嶼仰起頭,一疊聲的“謝謝”,笑容討好惶恐。汗水滴進眼睛裏,他條件反射地眯了下眼睛——唐琢沉聲:“不要停,保持——保持住。”

沒有聽到哢聲,柯嶼擡手擦過眼縫,被辣得微紅的眼睛看向路人指的方向。

就是這一眼——

唐琢屏住呼吸:“準備好——一號鏡推特寫——好哢!”

這是個不動聲色的隱喻。飛仔的終途是別人隨手一指的垃圾站——這是一開始就注定的結局。

唐琢扔下話筒如釋重負:“媽的——”高興得忍不住罵臟話了,“來,小島!”

行啊他媽的——唐琢在這一刻總算明白,只要到位了,柯嶼能在鏡頭裏煥發出十倍百倍的故事感!栗山果然不是白疼他!

鏡頭推入特寫,柯嶼看到自己冒著傻氣的希望,很淡地勾了勾唇:“謝謝導演。”

唐琢向來對事不對人,沖柯嶼肩膀猛地一拍:“謝什麽!”

盛果兒把驚呼咽進喉嚨裏,攥緊了手中的創可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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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州串巷而過,聽到兩個群演蹲在角抽煙嘮嗑:“就那麽普普通通一個鏡頭,來回演八遍,導演還得供著,哎我說這是蠻操蛋的啊,不是哥們兒酸吧?”

“怎麽的,你又沒這臉,臉,”拍臉的啪啪聲透著奚落,“臉懂嗎?”

“聽說辰野老板親自來看他?”

“嗨。”

“哎你說,這柯嶼,到底是賣給栗山了,還是賣的是湯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