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先來保護你吧。(第3/4頁)

巷道深深,當秦蘿一步步走進,巷子裏的景象也就愈發明顯。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陸望的父親。

身形高大的男人十分消瘦,站在橘黃色的殘陽下,如同一道殺氣騰騰的鬼影。他看上去心情很糟,用力把跟前的男孩踢倒在地,聽見有人踏雪而來的聲音,不耐煩回頭。

回頭見到秦蘿瞬間,眼中敵意立馬顯然大半。

他果然不敢對宗門弟子動手。

男人看一眼地上的陸望,又望了望不遠處的秦蘿,從喉嚨裏發出低低一道冷哼,似是沒了繼續的心思,懶懶回身。

他……打算離開。

秦蘿眼睜睜看著男人挪動一步,喉嚨裏想說的話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她在舒適的象牙塔裏長大,這輩子沒見過真正的暴力,這麽兇的大人,也是頭一回遇到。

孩子終究只是孩子,之前縱然有天大的信心,也在與男人四目相對的瞬間消散無蹤。強大厚重的壓抑感撲面而來,小豆丁心裏抖個不停,勉強挺直身板仰起頭。

雖然她害怕到動不了,但至、至少在氣勢上不能輸!

男人輕輕瞥她一眼。

男人從角落離開了小巷。

渾身緊繃的血液終於重新淌動,秦蘿恍惚回神:“陸望!”

陸望的模樣很糟糕。

腦袋被狠狠撞在墻上,額頭已是血肉模糊。之前在幻境裏,師兄師姐們為他外敷了療傷藥物,雙頰邊的紅腫好不容易散下去,如今又鼓成了緋紅的小小山丘。

在他身邊……散落著無數碎裂的紙頁,全是被撕碎的課本。

他爹方才說過,不會讓他繼續念書。

瞥見秦蘿的身影,被踢倒在地的男孩脊背微顫,咬牙試圖撐起身子。

孩童年紀雖小,卻已生出了這個年齡應有的自尊。

他的自尊搖搖欲墜,但也正因如此,想要保全住最後幾分。

可是失敗了。

地上冰冷的雪花刺入掌心,讓他驀地倒吸一口冷氣,狼狽往下一滑。

這副鼻青臉腫的模樣一定很是難看,陸望下意識垂下腦袋,聽見澄澈清亮的小細音:“你——”

秦蘿本來想問“你還好嗎”,但這顯而易見是句廢話,因為陸望看起來真的不是很好。

粉紅色的小團往前走了幾步。

秦蘿放輕動作,在他身旁小心翼翼蹲下,目光向左,看見男孩手中死死抱著的、尚未被撕碎的課本。

他一定……很想繼續念書。

可陸望身旁的小字無比清晰,每一個都標注有清清楚楚的拼音。

[九州歷三零二二年,被生父高價賣出,遭破體取骨,丟棄於亂葬崗中。]

在漸漸變暗的夜色裏,秦蘿鼻尖猛地一酸。

她的情緒來得飛快,心中像堵著一塊巨大的石頭,偏生這種事情沒辦法告訴其他人,只能憋在自己心裏頭。

“你別動。”

秦蘿嗓音低落,匆匆低下頭去,在儲物袋裏翻找傷藥。瓶瓶罐罐叮叮當當,因為心中煩躁不堪,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遲遲擡頭。

映入眼前的,卻並非陸望滿是傷痕的臉。

秦蘿微微一愣。

四面是籠罩下來的朦朧夜色,淡淡的,並不明顯,夾雜著一些月光和夕陽的影子。

在她眼前,正端端正正立著一只用紙折成的千紙鶴,潔白纖瘦,靈活而漂亮,當女孩擡頭的瞬間,笨拙動了動翅膀。

秦蘿怔然仰頭。

“你……是不是不、不開心?”

陸望避開她的視線,耳根因為緊張,蔓延出淺淺的紅:“送、送給你。”

他的手上滿是傷痕和凍瘡,難看到了極點。男孩不動聲色挪了挪指尖,將它藏在紙鶴的尾巴後邊,聲音越來越小:“它想……想讓你高興一點。”

陸望一定不知道,她是在悄悄擔心他。

他只是見她不開心,就下意識想要安慰。

秦蘿忽然覺得特別難過。

她輕輕吸了口氣,把藥膏抹在拇指上,低聲開口時,帶出濃濃的小鼻音:“陸望,你長大以後想做什麽?”

她一邊說,一邊用拇指撫過男孩傷痕遍布的手背。這個動作十分生澀,陸望有些害羞,手背輕輕顫了顫。

“我、我不知道。”他像之前那樣回答,“……我不厲害的。”

陸望是真的不知道。

方才他爹說得不錯,與秦蘿他們相比,他永遠只是地底的一攤爛泥。

這次的龍城之行,於他們而言只是場普普通通的歷練,待得明日,整個蒼梧仙宗的弟子都會離開。

他們隔著那麽那麽遙遠的距離,等這次分開,定然再無相見的可能。

他們是天之驕子,那他又是什麽呢。

一個身體孱弱的病秧子,一個連講話都不順暢的結巴,一個被親生父親厭惡的可憐蟲,連好好活下去都是種奢望。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九州何其之大,在修真界裏,無論是飽讀聖賢書的千金小姐,亦或調皮搗蛋的山野稚童,沒有哪個孩子未曾設想過仗劍天涯的未來,心甘情願去過一輩子默默無聞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