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3頁)

她剛進入這具身體不久,記憶沒能完全融合,仍是模模糊糊的。天道小心翼翼闡述現狀,時刻關注她的神色:[她在宗門裏的名聲不太好,也沒什麽朋友。]

在它的印象裏,秦蘿在福利院人緣絕佳,身邊總是圍著大大小小的小朋友,此刻這般境遇,落差定然很大。

它話音方落,屋外便揚起一串敲門聲。

秦蘿吸了吸氣,下床把門打開。

木門一開,寒風也呼呼啦啦闖進來,其中一些撞在秦蘿側臉,讓她忍不住咳了一下。

來人身形微頓,迅速把門關緊。

進屋的是名少女,年紀很輕,大概在十六歲上下。因用一襲面紗遮掩了下半張臉孔,秦蘿沒辦法看清她的容貌,只能瞧見一雙清清泠泠、略顯陰沉的柳葉眼。

這是她娘親的親傳弟子,楚明箏。

秦蘿努力在腦子裏梳理關系。

她爹爹秦止用劍,娘親江逢月則是聞名天下的樂修,一手琉璃骨笛出神入化。楚明箏是被夫妻兩人收養的孤兒,聽說音律天賦極高,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只可惜——

目光掠過少女面上的白紗,秦蘿眨了眨眼睛,不讓對方察覺自己的視線。

修士們時常離開宗門,要麽降妖除魔,要麽參與秘境歷練。

楚明箏在一年前的秘境中突逢意外,身中無名劇毒,不但容貌盡毀,還喪失了全部聽覺,只能通過唇形分辨別人的話。

身為一名樂修,她什麽也聽不見了。

在模糊的記憶裏,秦蘿能看出小師姐過得不好。

她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因為天賦異稟,才被江逢月收入門下,如今聽不見聲音,樂修一道從此夭折,再也沒有突破的可能。

江逢月心疼徒弟,將她留在門派好生休養,可惜宗門裏的其他人卻不這麽想。

曾經的秦蘿就是其中一個。

小孩子的喜歡和討厭就是這樣簡單。

在秦蘿有限的記憶裏,楚明箏於她,是個搶走了父母寵愛的壞女人。

明明她才是娘親的親生女兒。

為什麽爹娘總要讓她向小師姐多加學習,雖然她的箏彈得並不出色,可她每天每天都在努力。

團年飯也是,家中聚餐也是,為什麽非得把那個人帶在身邊。

許許多多的抱怨凝在一起,直到楚明箏由天之驕子隕落的那天,轟然爆發。

然而事實是,秦蘿嘲笑、冷待、諷刺過她,而今躺在病床上,唯一前來看望的人,居然只有這個小師姐。

察覺到女孩的停頓,楚明箏握緊手中瓷瓶,微微低頭。

師尊與秦前輩去了幽州除妖,臨走前將秦蘿托付給她照料。她知道自己不討這孩子喜歡,與秦蘿相處時,從來都小心翼翼。

“你體內沾染了寒氣,太烈的藥有損經脈,需要用溫和的丹丸日日調養。”

楚明箏遞出瓷瓶,被一雙瑩潤白嫩的小手接過,她動作小心,沒碰到秦蘿指尖。

——自她身中劇毒,秦蘿曾毫不掩飾眼中鄙夷,死死盯著她臉上可怖的傷疤:“以後別碰我,真惡心。”

女孩乖乖接下,重新坐回床頭,恍惚之際,楚明箏看見秦蘿輕輕張了張嘴。

她懂一些唇語,認出那兩個被耳朵排斥在外的字。

……謝謝。

秦蘿見她怔忪,在心裏小聲道:“我說錯話了嗎?小師姐怎麽不動了?”

[之前那個秦蘿從沒對她講過這句話吧。]

見習天道懶聲答:[楚明箏相當於你爹娘的養女,自從中毒以後,秦蘿對她的態度就越來越差。]

“可她還是來給我送藥。”

秦蘿恍然大悟:“小師姐真是個好人!”

她說得斬釘截鐵,天道聽罷哼笑一聲,沒解釋更多。

七歲的孩子太小太小,秦蘿又從小生活在愛意的包圍之中。

它很難讓她明白寄人籬下的進退兩難,也不忍心告訴她,楚明箏並非不計前嫌,而是一步步走在艱難的夾縫裏,竭力平衡與她、與她爹娘的關系。

這是種沒有選擇的困境,對於自小被收養的楚明箏而言,最大奢望就是不被討厭。

秦蘿哪裏明白這樣多的百轉千回,一邊往嘴裏塞了顆圓滾滾的小丹丸,一邊板著圓臉認真思考:

小師姐對她這樣好,她以後也要對小師姐好好的。

小孩子的喜歡和討厭就是這樣簡單。

小師姐帶來的丹丸帶著淡淡水果香,咬在口中軟軟糯糯,如同吃著軟糖。

楚明箏還在那句“謝謝”裏愣神,猝不及防,與秦蘿四目相撞。

雪一樣的腮幫子隨著咀嚼一鼓一鼓,因為吃了甜食,小女孩的雙眼誠實地彎成月牙。

那雙眼睛裏盛有活潑的喜悅,除此之外,似乎還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類似於崇拜,或是感激,亮盈盈懸掛在眼底,仿佛能一股腦撞進她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