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雪雨

警界之星。

報紙和新聞上是這麽稱呼他的。

他們不但把他的照片印在頭版顯眼的位置,還把他的名字用大號字體著重寫了一遍。

報道內容裏反復提到他的功績,比如他在某次綁架事件中成功解救出人質,又在另一次槍擊事件中擊斃兇犯。

很多事連他自己都不記得,記者卻像電腦存档一樣把每個細節描述得細致入微。這當然是一篇引人入勝、感人至極的報道。可是貝希第一眼看到時,既沒有自豪也沒有高興,目光中反而只有深深的擔憂。

“寫得不好嗎?”克雷爾問妻子。

“不,寫得太好了。”貝希回答。

“你覺得我沒有那麽好?”

“當然不是,你不止上面寫的那麽好,但是這篇報道過於感性了。”

他明白她指的是什麽,他也不喜歡那種帶著太多個人情緒和崇拜性的文字,所以只讀了開頭一段。

“作者一定寫得很開心吧。”貝希說,“我怕它會給你帶來麻煩。”

“什麽麻煩?是明天一早辦公桌上多了一堆罵我的信嗎?”

他早已習慣了非議,有人愛你,就一定有人恨你,有人感謝你,也一定有人想傷害你。

可是他沒有想到,最後的傷害會落在貝希身上。他深愛的妻子,他記憶中完美無缺的女孩,以那種淒慘的模樣死在家裏。

回憶一閃而過,猶如一道尚未傳來雷鳴的閃電,那麽突然、迅捷,轉眼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感到眼睛裏一片冰涼,又下雪了,比白天下得更大一點,好像還夾雜著綿綿細雨。

他無法動彈,握槍的手被比爾博姆踩住,胡安的槍口又正對著他。

有的人總覺得自己勝券在握,卻忘了他還有一只手。

克雷爾舉起左手,向他的夙敵展示手中那枚已經被拔去拉環的手雷。

比爾博姆的反應遠比胡安快得多,立刻抓住胡安的肩膀,把他從克雷爾身旁推開。

胡安不死心地朝克雷爾所在的方向連續開了幾槍,但終究沒敢在他身邊逗留。

克雷爾絕對有和他同歸於盡的勇氣和決心,這是胡安不敢在有任何變故的情況下涉險的原因。他一向是個謹慎小心的人,正因為如此才能在如臨深淵的家族事業上始終安然無恙地壯大發展。

克雷爾趁著他們逃離的時機爬起來,胡安匆忙之下的幾槍在地面上濺起一陣泥土碎塊,其中一發子彈擦過他的左肩。克雷爾握著手雷握把的手差點因為突如其來的疼痛松開,但他很快又緊緊握住。

現在還不是時候,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在心中默默提醒自己,強忍疼痛站起來,舉槍朝胡安射擊。子彈不多了,單手沒辦法快速換彈夾,不過只要他手中有那顆拔掉拉環隨時會爆炸的松發手雷,對方就不敢冒死靠近。

胡安讓比爾博姆把槍給他是一次失誤,以為自己占據絕對上風而想在對手臨死前再折磨一番是另一次失誤。連續兩次的錯誤行為為克雷爾制造了險中求勝的機會,他一槍擊中胡安的後背,雖然從位置來看不是致命之處,但至少能讓對方的逃脫增加一些阻礙。

胡安的身體晃了晃,卻沒有倒下。

克雷爾的心幾乎沉到腳底,瞬間因為渾身發冷而起了一層戰栗。

他應該想到的,如果今晚的會面只是個陷阱,胡安不可能不為自己的安全做周全的準備,連比爾博姆都穿著防彈衣,胡安沒理由毫無防備地出現在一個想殺他的人面前。

所以還是只有同歸於盡這唯一的一條路可走嗎?

就在那一刹間,克雷爾聽到一陣沖鋒槍的掃射聲。他看到比爾博姆以一種非常奇怪的姿勢向路邊躲閃。也許是靠防彈衣挨了子彈的緣故,躲避動作顯出幾分狼狽。不過不管怎樣,他還是躲開了,滾進荒涼茂盛的雜草叢中。

克雷爾還看見一個黑影飛快地追去。

他知道一直有人在為他掃除障礙,保護他的安全,而他卻一意孤行,非要制造一點危險不可。

謝謝你們。

很抱歉。

第二個追上去的人在路邊停下,似乎向著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克雷爾的目光和他對視。

只是那麽短短一瞬,他似乎覺得對方已經了然了 一切,然而也只有這短暫的一瞬,更像個錯覺,那人已經消失在雜草間。

他們把落單的胡安留給他。

克雷爾握著那個不能輕易放開的手雷,朝胡安逃走的方向追去。

望著前方跌跌撞撞的背影,克雷爾振作起精神追趕。胡安有沒有後悔過?肯定沒有,即使後悔也只在於帶的保鏢和殺手不夠多,在於低估了意料之外的援手,在於後悔自己為了多看一眼對方臨死前的表情而沒能果斷開槍。無論如何,他不會後悔在貝希之死事件中的所作所為,也不會後悔享受將別人的人生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傲慢和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