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共同語言

傷口的刺痛讓他想起了查德·亨德裏克的耳朵。

查德·亨德裏克四肢抽搐,坐在染血的椅子上,半張臉已經血肉模糊,右邊的耳朵缺了一塊,汩汩地冒著血。他眼神渙散,又驚又怒——對,那個時候他還會發怒,根本沒有悔過自己的罪行。相反,把那只割下來的耳朵扔在地上時,希爾德的心中反而充滿了罪惡感——厭惡,說厭惡更恰當,對面前這個不知悔改的變態,以及對自己的厭惡,還有強烈的惡心、亢奮,很多難以形容的感覺。

每一次回想那一幕,希爾德都覺得自己被什麽看不見的怪物附體,身體不由控制地做出了近乎變態的惡行。

“你在流血。”

希爾德擦了擦臉頰上的血。

“只是小傷口。”

比起這道小小的擦傷,肩膀舊傷的疼痛更持久劇烈,只是他已經習慣和這種疼痛共存。

奧斯卡找了張紙巾給他。希爾德沒有接,覺得很可疑,不知道他是從哪裏找到的,車座周圍都看不到整盒的紙巾。

“進展順利嗎?”

“還沒有進展。”

“沒關系。”

“但是我找到了願意合作的人。”

奧斯卡思忖片刻問:“你是想讓我去見他,還是不去?”

“我不確定你們見面後會發生什麽,但我可以保證把有用的消息毫無保留地帶回來告訴你。”

奧斯卡看著他臉上的血痕說:“我剛才聽到槍聲。有人在小巷裏開了槍,但是我沒有過去,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我答應過給你自由,不擅自進入你們的世界。確實,那是我不了解的世界。如果換成別人,比如諾曼知道這個秘密,可能會不信邪地帶著整個兇殺組的警察去把殺手一網打盡。雖然你說他們不會留下自己犯罪的把柄,但也不要小看警方的能力,痕跡無處不在,世上沒有天衣無縫的案子。我讓你一個人去,是出於對你的信任,希爾德……”

他言而未盡的話,目光在代替他說。

希爾德避開了,不敢回應對方的好意。以前波比對他一頓臭罵之後也會露出這樣的眼神,是不是他們都有這種本事,可以一眼看穿他對活著這件事的消極態度。

“我很快回來,你最好別在這附近。”希爾德說,“不管你是不是願意,現在都已經在這個世界裏,剛才你差一點就……”

“怎麽樣?有人要殺我嗎?”

“是的,如果你表現得和我過於合作無間,難保不會有人像剛才那樣對準你的車窗開槍。”

“你覺得我應該害怕?”

“你很勇敢。”希爾德說,“你不怕伸向你的罪惡之手,但是你的家庭呢?”

這是致命一擊,奧斯卡完全無法反駁。對,他的家庭,他的妻子和女兒是否有能力對抗那些不知什麽時候從哪裏伸向她們的罪惡之手?

“克雷爾·潘克警官是前車之鑒,我希望在這個案件完全解決之前,危險的事、需要深入你不了解的世界的事,全都交給我去做。這是目前來說,我能想到的最安全的方法。”

“我改主意了。”奧斯卡嚴厲地看著他,“從現在開始我要嚴格執行監管人的職責,不管你去哪都得告訴我,而且必須讓我陪同你一起去。”

“奧斯卡。”

“叫我塞繆爾警官。”

希爾德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脫口而出對方的名字,他們的關系遠沒有達到可以直呼其名的地步。

“現在你要去哪?我們走吧。”

希爾德沒有動。

麥克確實說過不介意他帶奧斯卡一起來,但他還是很猶豫,如果他在這裏松口,意味著奧斯卡再也無法脫離他曾經身為施樂會殺手帶來的不可測的危險。殺手和警察的關系永遠對立,即使在某些時刻因為各種理由而表現出短暫的退讓,最終也難免落入你死我活的境地。

“我的槍呢?”奧斯卡問。

希爾德把槍還給他,奧斯卡拔下彈夾看了一眼,還剩十發子彈。

他調轉槍口又遞還給希爾德:“你和我一樣受過訓練,遇到危險就開槍,不要猶豫。”

希爾德看著重新回到自己手中的槍,忽然想到,既然奧斯卡相信他,那他是否也應該給予這位“新搭档”足夠的信任,認為奧斯卡有能力保護自己和家庭?

“好吧。”他妥協了,“我們可以一起去,但是無論見到什麽怪事都不要開口。”

“沒問題。”

希爾德和奧斯卡一起走進黑暗小巷時,恍惚看到陰影中浮現著波比·瑞普利警官的背影。

波比一生都在試圖與這裏的黑暗較量,不放過任何一條路過的黑影,尋找深入其中的秘門,但是很可惜,他只是碰到邊緣就已喪命。

奧斯卡會不會比他幸運?希爾德不知道,但他發誓不讓悲劇重演。

小巷曲折蜿蜒,四通八達,經過剛才短暫的槍戰和搏鬥,這裏變得更寂靜,仿佛一座無人小城,沒有絲毫活物的氣息。希爾德來到“密室”窗前,和艾倫一樣向店主遞了張折好的紙幣。奧斯卡對這種心照不宣的交易深感好奇,但他遵守約定,無論看到什麽都絕不過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