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下一個

克雷爾·潘克在洗手間洗了把臉,換掉弄臟的襯衣。

他感覺自己在發抖,不知道是因為水太冷,還是別的原因。

剛才他和同事一起去自由街地下酒吧處理案件,趕到時受害者還有呼吸,一個女孩倒在地上,兇手已經逃走了。

她的眼睛費力地睜開著,身上看不到明顯傷口,卻臉色青紫呼吸困難,嘴邊全是血沫和嘔吐物。救援車還沒趕到,克雷爾不顧肮臟地俯身為她做急救。可她還是死了,死因是被注射了大量的濃縮古柯堿。

死亡這麽真實地擺在眼前。

克雷爾目睹過很多人的死亡,比這個女孩更慘的也不計其數,但只有她帶來的震撼最強烈。

難道是那雙眼睛裏求生的欲望和對死的恐懼過於真實嗎?

克雷爾把毛巾扔進水池,雙手撐著盥洗台的邊緣,冷水順著他的頭發滴落,心底的懊惱揮之不去。

“潘克?”

外面有同事在叫他,他深吸了一口氣說:“我就來。”

死亡到底是什麽?

隨著堆積的屍體越來越多,這個問號也變得越來越巨大。直到有一天,貝希的屍體也出現在屍堆上。

他的同事都知道這件事,兇殺組的組長諾曼·阿爾伯特放下手頭所有的案子親自負責調查,只不過大家心照不宣,沒有對外公開消息。他們經驗豐富,很清楚這件事被媒體聞到風聲會怎樣,警界之星的家人遭到死亡報復,警方卻抓不到兇手。那肯定是一場可怕的輿論災難,表面上人人同情他的遭遇,背地裏卻免不了冷嘲熱諷,大肆宣傳只會傷害他更深。

為什麽找不到兇手?

諾曼是個出色的警探,只不過在這個案子上永無突破可能。只要那些情報員,那些街頭混混,那些十塊錢就能買通的家夥們同時閉嘴緘口不言,兇手就會像海上的泡沫一樣消失在陽光下。

兇案發生之後,諾曼和他單獨聊過,希望他能注意自己的安全。既然兇手可以不留痕跡地殺害他的妻子,要殺掉他也一樣簡單。生活中防不勝防的空隙太多,他能活到現在說是全靠運氣都不為過。

克雷爾收拾好自己,打開洗手間的門,重新回到辦公室去。半路上,貝蒂看到他發白的臉色忍不住問:“你還好嗎?要不要來一杯熱咖啡?”

“我沒事。”他拒絕了她的好意,關上門,坐在椅子上合了一會兒眼。可是就算閉上眼睛,他還是能看到那個女孩的屍體——絕望的目光,鐵青的臉色,還有從她身上傳來的死亡的味道。

他又心神不定地睜開眼睛,視線落在墻上的一排獎章上。一時間,他感到非常意外,原來自己獲得了那麽多嘉獎,那些閃閃發亮的獎章每一個都有驚心動魄的故事可說,每一個來到這裏采訪他的記者也都對他的故事百聽不厭。

可是,那又怎麽樣。

人們固然有閃光點,但不會像獎章一樣永遠熠熠生輝,他知道,自己已經為這炫目的光芒蒙上了抹不去的灰塵——他瞞著諾曼,瞞著傾盡全力尋找兇手的同事們,瞞著所有願意幫助他的人,用不光彩的手段查出了真相。嚴格地說,那也不是真相,只不過是些捕風捉影的小道消息。可就算是小道消息,也比什麽都不知道好。

然後他做了更冷酷的決定,這個決定斷絕了所有可能的回頭路——雇傭職業殺手。回來後的那段時間,他一直在想,為什麽不自己動手呢?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雇兇殺人和自己動手有什麽分別。他大可以再往前走一步,先墮落下去,不惜一切找出兇手的下落,然後……

親手復仇的快感是無法替代的。

克雷爾轉開目光,想起今天還有案件需要處理。搭档唐恩為了減輕他的壓力,在他因為喪妻之痛而被強制休假的期間一個人承擔了所有工作,他不能再消沉下去。

半個月,不,也許只要一個星期,一切就都結束了。

他振作起來,整理了辦公桌,忽然發現桌上多了一封信。

白色信封上寫著他的名字,但沒有郵戳,應該是分發信件的人送進來的。

克雷爾起身走到門口,剛好貝蒂又拿著文件回來。

他問:“貝蒂,今天是你送的信嗎?”

“是我。”

“都是從郵箱裏拿來的?”

“對,我送錯了?”

“沒有,謝謝。”

克雷爾重新回到座位上研究那封來歷不明的信。

他不得不小心,因為恨他的人不比欣賞他的人少,而且他們已經找到一個傷害他的絕佳方法。讓一個人死於非命當然很痛快,但是不得不活著感受痛苦是更好的報復。恨他的家夥們無法對抗一個整體的執法機器,於是將目標轉化為具體的個人,畢竟他在成為榜樣之前,實實在在地抓住了很多窮兇極惡的罪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