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兇手

他匆匆走上街頭,避開燈光明亮的大街,只挑偏僻無人的小路走。

他出生在這個城市,熱愛並熟悉它,更何況在決定實施這個計劃之前,他就已經把途經的路線都摸得一清二楚。

當殺手也不是很難,只是萬事開頭難,有了第一個,第二個就好多了……行動越來越自然,技巧也越來越精湛。

他把兇器藏在外套口袋裏,冰冷的金屬表面至今還保持著溫熱。他迎著晚風,呼吸著城市午夜的寂靜,內心卻充滿冷酷之情。鮮血四濺的場面仍然殘留在腦海中,真的好快,一瞬間一個生命就消逝了,看來他還是很有殺人的天賦。其實每個人都有這種能力,只不過他得天獨厚,比別人更高一籌罷了。但是,他在情報這一方面始終有些不足。

實施計劃前,他冷靜地審視自己,要和一個同樣有著非凡天賦的人對抗,並且還得在對方最擅長的領域裏殊死較量,究竟能有多少勝算呢?

他加快腳步,決定先離開再思考勝負的事。

現在雖已是深夜,可也不能保證會不會有躲在角落中的眼目偷偷觀察他的一舉一動。所以他把自己偽裝得很好,一絲不苟地按照既定路線走,即使不巧有人看到,也只會留下一個毫無特征的影子。

他沒有回自己的住所,而是去早已訂好的旅館裏落腳。

旅館的名字叫潘蜜拉,店主六十開外,有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兒。

他選擇這裏的原因是年邁的店主只要沒人找,從來就不在櫃台裏待客,狹窄的接待廳始終空空蕩蕩,偶爾會有神色可疑的住客幽靈一樣進出。既然彼此都有秘密,那麽彼此也都不會去管別人的閑事。

回到房間,他先脫去衣服洗澡。盡管沒有沾染半點血跡,殺人之後他也總覺得身上有點令人不快的粘稠和肮臟。是無辜的人命在手下消殞而產生的的罪惡感嗎?當然不是,是比無辜更復雜的原因,比罪惡感更深沉的道德恐懼。

他在花灑下靜靜站了片刻,想到越來越緊迫的時間,想到在進行了計劃最關鍵的一步之後,接下去的每一步都將更刻不容緩的現實,以及,很多……

幾分鐘後,溫熱舒適的水帶走了焦慮,冰冷的身體也漸漸有了溫度,他松了口氣,在水幕中睜開眼睛,伸手抹去臉上的水珠。

走出浴室的一瞬間,他又感到一陣令人顫栗的寒冷,於是立刻換上幹凈衣服。他把舊衣服放在洗衣袋裏,塞進提包,打算找個街邊回收車扔掉。今晚可以在這裏過夜,但是天亮前一定要離開,以免白天到來,住客走動時給人留下些許印象。

現在躺下去應該還能睡四個小時,可是殺人後的興奮和刺激始終難以平復。算了,他決定在窗邊坐一會兒,等著看一眼日月交替時的黎明。

遠處響起警笛呼嘯的聲音。

接下去是誰?

他的心中有一份死亡名單,只是順序仍需斟酌。他隔著窗簾,凝視窗外黑色的夜空,試圖把自己代入對手的思考中。如果他是職業殺手,為了找到失蹤的合夥人,現在還有那些可用的線索?

露比·特羅西的情報能力是公認的無所不知,似乎他本身也有一種奇特的魔力,能讓參與到情報中的人死心塌地為他服務,自願成為消息的傳遞者和秘密的守護者。可是,除了他本人之外,還有誰能讓這些人繼續如嚴絲合縫的齒輪一樣毫無障礙地運作下去?他有沒有給他的殺手同樣獲取消息的權力和通道,殺手們又能從他的情報圈中得到多少有用的消息。

一件全新的、稍微復雜些的工具也需要說明書才能讓人學會如何使用,更何況是由無數人組合起來的、沒有明文約束的地下情報圈。

只要有一個人出錯,只要有一個人不願當齒輪,所有一切就都瓦解了。

如果他是職業殺手,在經歷了這樣一個令人費解的夜晚之後,他會怎麽做?他應該去見見報紙上那個被嗑藥的前科犯謀殺了妻子的警界之星,還是繼續去暗街漫無目的地四處打聽?

受害者是很容易化身為復仇者的,一個優秀的警察,追查殺害自己妻子的兇手,天然就具備了職業優勢,手上有外界不知道的線索也很合理。

他要比殺手們考慮在先,行動也必須更快一步。

天很快亮了,四個小時,他一直在腦中演練整個計劃,試想可能發生的意外,再去填補漏洞。然後他離開了,沒有驚動旅館裏的任何人,把房門鑰匙放在櫃台上,從後門的小巷中走出去。

酒吧街對面的馬路上停著幾輛警車,他匆匆一瞥,沒有停留。那裏本來就容易發生案件,搶劫、盜竊都是家常便飯,偶爾死一兩個人也不稀奇。

想到此刻還被關在地下室裏的人,他的心中又有一些揮之不去、掃不幹凈的塵埃。他知道自己不該經不起引誘和那個人對話,也知道對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問題都可能是陷阱,卻還是忍不住和他交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