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四十九章 非汝輩可議(第2/2頁)

趙煦不禁動容,那這部《實錄》,就是另一種修法了。

是啊,以往的史書裏,每當歷史關頭的重大抉擇,往往都是歷史偉人們一言而決,大手一揮,然後就撥開雲霧見青天。

似乎不如此不足以體現他們的偉光正一般。

然而記錄歷史的人,卻忽略了大人物們“一言而決”之前的痛苦與艱難。

還有他們有過的彎路。

司徒說過,朝庭事務,往往就是在幾個爛方案裏邊,挑選一個相對不那麽爛的來執行而已,哪怕聖人再世,也逃不開這種尷尬。

差別不過多與少。

把這種尷尬記錄下來,不是什麽丟臉的事情,反而會告訴天下人當時的現實。

會還天下人一個司徒口中,自己心中,那血肉豐滿的,感情真實的神宗皇帝。

趙煦對父親的敬仰,就來自於這樣的形象,將心比心,他覺得司徒起碼比現在的史官們,把父親塑造得要好。

於是果斷給漏勺點贊,附贈一條烤串:“舍人這是正經議論,當在朝堂上提出來……等等茂兒你怎麽哭了?”

漏勺接過肉串,謝恩,然後偷偷翻白眼。

我什麽時候不正經過?

還有郡公為啥哭,多明白的事兒——

饞哭了唄!

……

丙戌,以之前的資料不夠全面,召蔡卞、曾布、範祖禹、趙彥若、黃庭堅,補參《神宗實錄》。

同時將修訂的意圖明確傳達群臣,如果遇到有爭議之處,“盡采之,留示後人”。

不做選擇就沒有針對,皇帝依舊秉持公正,矛盾依舊在朝臣之間。

而且趙煦滿足了雙方喉舌表達的訴求,將“你死我活的鬥爭”轉化為“並列展示任後人評說”,且要求論據必須充分詳實可證,誰都不能胡說亂說,更不能借故攀扯打擊,這些都是要記錄的。

反正《神宗實錄》的本質並不是修正史,而是要通過此次參補,賦予神宗更多的“人性”。

說得難聽一點就是——“賣慘”。

而且不是假裝出來的慘,因為那一段前期歷史,大宋是真慘。

看看那段時間的慘,再對比如今的昌盛,更能襯托出以趙頊為領袖的那代人的偉大,會更加珍惜現在的日子。

這個彎彎繞相當的精妙,更是改革派和保守派雙方都願意接受的結果。

而且與“和稀泥”還不一樣,因為趙小童鞋有自己的明確立場,且是無可挑剔的,更加高明的立場。

除此之外,求同存異,大家還得繼續在妥協中拉扯著過。

但是這個口子既然打開,就得好好控制。

比如有禦史就借此機會,旁敲側擊地非議蘇頌和蘇油。

認為兩人在高滔滔臨制期間,態度曖昧,從不提還政之議,是為了貪圖太皇太後對蘇家的寵信,是不把小皇帝看在眼裏。

這種時候趙煦就要出手了:

“方年幼時,諸臣紛更,頌常曰:‘待君長成,誰任其咎邪?’

每大臣奏事,但取決於宣仁,朕有言,或無對者。

惟頌奏宣仁,必再稟朕,有宣諭,必告諸臣以聽朕語。

開陳排擊,盡出公議,朕皆記之。

司徒奉召如京,首見首語,即為側坐之議。

章奏每以聖慈稱宣仁、以陛下稱朕。題頭並列,非指一人。

每以光獻事諫朕祖孫,在朝在外,常言兩宮一體,相愛共榮。

敦言厚誡,發粹感誠。

此皆有案實。

如二公者,深知君臣之義,非汝輩可輕議也。”

蔡京還不大相信,利用職務之便,偷偷翻閱了蘇油在高滔滔臨制之後的奏章。

果然,所有朝臣裏邊,只有蘇油的奏章,是將聖慈二字和陛下二字,並列擺放!

細節,決定成敗!

蔡京不禁捶胸頓足地懊惱——這麽簡單個事情,就能讓陛下念情一輩子!

可我老蔡當時,怎麽就偏偏想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