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一十章 不善加己(第2/2頁)

應該說程頤的學問還是可以的,一篇“顏子不改其樂”,講得也算是很精辟了。

至於趙煦聽進去多少,又得另說,因為這娃又擺起了撲克臉。

既畢文義,程頤最後總結:“陋巷之士,尚知仁義在躬。而人主崇高,奉養備極,苟不知學,安能不為富貴所移!”

“且顏子,王佐才也,而簞食瓢飲;季氏,魯國蠹也,而富於周公。魯君用舍如此,非後世之鑒乎?”

“故史遷有雲:‘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之醜也;道即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國者之醜也’。”

蘇油心中暗自好笑,趙煦一年東勝洲零花錢就千萬貫,有了這個打底,才能做到富貴不移!

不但富貴不能移,還能往外倒,做慈善!

散學之後,蘇油送趙煦去理工學院。

兩人在車上沉默了好一陣,趙煦終於開口:“我不喜歡他。”

開口就好,蘇油點頭:“我也不喜歡他。”

“是嗎?”趙煦頓時覺得自己有了撐腰的:“司徒也這樣認為?”

蘇油把玩這趙煦摘下的那根柳枝:“是的,能得人敬,難得人親。若是陛下因為程頤,而對聖道起了反感之心,道理講一千遍都不往心裏去,徒廢口舌是小事,耽誤陛下進益,豈不是壞了大事?”

趙煦頓時鬧了個紅臉:“我雖然愚鈍,也不至於如此。”

蘇油笑了:“如此臣就放心了。陛下須知臣子各種性格都有,既然是天子,那就各種性格的人都要包容。”

“除非陛下的志向是皓首窮經極研義理一輩子只對著書本與古人交流,否則總要和各種性格的臣子們打交道,總要讓他們各守其職,為國效力。”

“程侍講今日是用顏回的故事提醒陛下,不讓有才德的人曲淪下僚,讓其有機會施展才學,才是興邦之道。”

“這一點他講得是很有道理的,因此陛下即使不喜歡這個人,也不能反感他說的這個道理。只要他說得對,陛下就應該虛心接受。”

“我不喜歡他的原因,是他只對陛下折柳一事提出了批評,卻沒有提出補救的措施,讓我想起了以前的台諫。”

“只看到問題,甚至小題大做,只會批評,卻拿不出具體舉措來匡救時政。這一點,臣卻又不取了。”

趙煦說道:“這就是司徒將那柳枝撿起來的原因?”

蘇油說道:“汴京城裏有個風俗,起自漢唐。因為柳音通‘留’,那個時候的長安洛陽,送別親人朋友到禦橋的時候,都要折柳相送。”

“年年柳色,灞陵傷別。當時的人,因此留下了無數關於折柳的詩篇,所謂‘楊柳青青著地垂,楊花漫漫攪天飛。柳條折盡花飛盡,借問行人歸不歸?’”

“《折楊柳》在漢代就成笛曲,流傳很廣,‘折柳’,已經成了詩歌裏嘆別的意向之托。”

“笛中聞折柳,春色未曾看。”

“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在我看來,陛下今日之舉本出無心,而造成的後果,也輕微至極,程侍講以摧折春和相責,實在是有些過了。”

“不過陛下也不必計較,臣給陛下講一個呂公的故事吧。”

趙煦很喜歡聽蘇油講故事,頓時來了精神:“什麽故事?”

蘇油說道:“呂公平生未嘗較曲直,有人汙毀他,他也從來不做申辯。多年以前,大宋的銅產量還很低,銅器是緊俏商品,非官員不得購買。”

“那時候臣從大理搞到了一些銅料,由四通商號做出了一些緊俏銅器,先帝許於萬姓大集發賣。”

“呂公家鄉的寺廟需要銅器,便托呂公幫忙,呂公當時俸祿不高,沒有辦法便找到了我,想用自己心愛的紫金石硯,換一個銅香爐。”

“那硯台是呂公心愛之物,背後有一道座右銘,臣見到後非常喜歡,便私下出錢買了個香爐,從呂公那裏換得這方硯台。”

趙煦問道:“呂公的座右銘?那是什麽?”

“這也是臣佩服呂公的地方——不善加己,直為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