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零三章 軍事之外

現在的宋人算是天底下最愛幹凈的種族了,可也沒有到後世那種天天能洗澡的程度,蘇油這後世帶過來的習慣,現在只能算是“雅癖”。

不過暖骨泉的名聲也不是白瞎的,範純仁只感覺自己一身老骨頭裏邊的寒氣都被溫暖的泉水驅趕出了體外,大冬天裏這樣一搞,實在是舒服。

環視著溫泉周圍的青草和綠樹:“此地也算是得天獨厚,別有洞天了。”

蘇油將漂浮在水面的木台拉過來,上面擺著冷鹵拼盤,南海水果罐頭,還有一個冰桶,冰桶裏鎮著一瓶葡萄酒。

將葡萄酒取出來,倒入三個瓷杯,蘇油分別將瓷杯遞給範純仁和範純粹:“今日既是為範公接風洗塵,又是給範四兄送行了。範公過來擔下這轉運重擔,蘇油便能專心軍事,肩上的責任,輕松了大半啊。”

範純仁接過杯子:“古往今來,能不戀棧權柄者幾人?士林和朝野,對明潤的操守品行,都是交口稱贊。你給後人,做了一個絕佳的榜樣。”

蘇油和範純仁碰了一個:“文正公才是我的楷模,其實我朝以文制武,免了藩鎮之禍,從制度上來說,本身並沒有錯。”

“要說約束武臣,就是導致軍隊戰力不足的絕對原因,這一點,我也不太認同。”

“而恰恰相反,軍士變成將領的家奴販卒,冗軍成為國家的沉重負擔,大量發放給空額的糧秣被欺上瞞下地侵吞,大量橫官斜封的出現,正是國家對武臣的約束不得力,不得法之故!”

“而文官對武臣的壓制,也過於簡單粗暴,要倚仗,要防範,但是倚仗的時候就不講原則,防範的時候又罔顧法令,這一點,我也不取。”

“軍隊是國家的軍隊,任何軍隊都不得成為私軍。這是軍隊存在的根本原則,這一條,沒有任何可以討價還價的地方。”

“但是同樣的,國家要做到讓軍隊屬於自己,就必須承擔起培養軍隊的義務。”

“因此軍、政必須盡量分開,將士帥臣,只負責讓軍隊具備戰鬥力,只負責作戰計劃的制定和執行,而他們的俸祿和軍需,應該由政府來承擔。”

“國家現在對武人的桎梏,我認為過於苛刻了。其實斷其財賦之權,通其升擢之道,授其練訓之能,專其戰守之責。便足以改變現狀了。”

“以前是消息傳遞艱難,國家只得分地擇將而守,又因為轉輸不及,資儲不備,又只能授予帥臣方面全權之責。”

“這本來就不是正常應當有的狀態,我將這樣的政府,稱為軍政府,將這樣的國家,稱為軍國。”

“軍國之道,適合以小搏大,不適合以大禦小。這既是秦國能崛起西陲,橫掃六國的原因,同樣也是它根基不固,二世而亡的原因。”

“陛下元豐改制,其實就是一種去軍國化,將我大宋國家體制裏邊,那些源於後周軍閥小政權的,不適合作為大國制度的東西去掉。”

“戰爭是國家大事,關系存亡之機;官制更是事關國本,不容輕忽。蘇油雖然遠在西疆,又豈敢不以身作則?”

說完舉杯朝東邊遙敬了一下:“蘇油最感激的,是陛下對我的信任。不以為蘇油此議是矯作虛偽,也不認為是功高不賞,兔死狗烹的擔心。”

“而我也認為,歷史發展到今天,大宋已經有能力擺托那些落後粗暴的行政管理手段,完全可以訂立出完善的制度、法令,管理好百官、軍隊和百姓。”

“這是一個大國之君的氣度和格局,也是一個走在上升道路上的大國,當有的氣局和擔當。蘇油能夠在其中盡一份自己的心力,真是倍感榮光。”

範純粹也將酒杯舉起來:“敬我皇宋。”

三人一起將酒喝了,不由得哈哈大笑,之前尷尬的氣氛已然消失不見。

蘇油說道:“就是德孺老哥辛苦,才知完陜西,又要奔赴定州了。”

範純粹倒是不以為意:“此身早已許國,宦海風塵,本就是題中之意。”

範純仁也微笑道:“能夠在辛苦中得空泡泡這暖泉,喝喝這小酒,三五知己清談一番,便是占了大便宜了。”

蘇油說道:“德孺兄對陜西還有什麽未盡的展布或者有什麽建議,也大可道出來,我知道關於西事,你是一直有自己的思考的。”

範純粹給自己兄長倒上酒,又給蘇油也加上:“還真有。”

蘇油趕緊說道:“請講。”

範純粹說道:“如今西事的局面,已經好過我最好的預期,山北諸地盡入我手,數十年頑敵苟延殘喘。”

“明潤之功,可謂巨偉。”

“然諸將裏邊,王中正貪鄙,種諤傲狠,劉昌祚疏闊,高遵裕狹量,李憲粗狂。”

“劉昌祚冒進鹽州之舉,就是個危險的信號,也就是明潤有這個能力制衡他們,否則換做任何一人坐鎮,恐怕都是覆軍致亂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