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九章 心懷敬畏

弱勢天子與強勢權臣之間的矛盾是無法避開的,只會越來越尖銳,不死不休。

長安城表面平靜,實際上卻已風聲鶴唳,隱隱有四面楚歌之勢。至於究竟是哪一方陷入四面楚歌,目前還不一定。

顧青掌握了這座城池,可並不見得安西軍便能奪了這座江山,相反,安西軍其實有隱藏的危機,只是由於天下未定,叛軍未除,危機暫時沒喲暴露出來而已。

江山終究姓李,天下臣民仍然心向李唐皇室,他們仍在懷念開元盛世,仍對李唐皇室抱有極大的信心,朝野之中仍有無數人願意為李唐拋頭顱灑熱血。

民心所向,便是安西軍的危機。

作為冷靜清醒的主帥,顧青不可能像安祿山那麽魯莽,說起兵就起兵,民心若未爭取過來,再強大的軍隊終究還是會一敗塗地。

這一步,顧青必須走得很謹慎,稍有錯漏便是萬劫不復,不僅自己性命不保,更重要的是連累身邊所有的親人和愛人,以及十萬安西軍將士。

愈是輸不起,才愈不能冒進。

京兆府內,公堂之上。

顧青全身放松,完全沒有朝臣該有的儀態,懶洋洋像一攤泥一樣癱在桌案邊,支起下巴百無聊賴地打起了呵欠。

李峴捋著胡須的手微微發顫,直到今日此刻,他才赫然驚覺顧青的分量。

顧青的分量就是他手中的權力,不須千軍萬馬,僅僅只有數十名親衛拔刀,公堂內的主動權便被他死死地掌握在手中。

那些嘴上說著“舍生取義”,那些在錦繡文章裏不停標榜錚錚傲骨的文人們,當他們真正面對刀劍時,很難保持淡定和無畏的精神。

詩才絕艷的王維又如何?在叛軍的刀劍下也選擇了屈服,不得不委身於賊。

李峴與王維沒什麽不同,文人落筆再犀利,也克制不了刀劍加頸時的恐懼。面前這位是名震天下的安西軍主帥,他和麾下的將士們是從腥風血雨中走出來的,他們見慣了生死,也漠視了生死。

但李峴做不到無懼無畏,他的才華在文章裏,在治國的韜略裏,脫離了這些,他只是個普通的怕死的文人。

公堂內的氣氛很僵冷,李峴不知如何開口問第一句話,他覺得今日的自己很兇險,一句話說得不對或許便是當場殞命的下場,顧青的數十名親衛仍站在堂外冷冷地盯著他呢。

宋根生早已把自己當成了透明人,坐在一旁目光空洞發呆,或許他在思念遠方的妻子秀兒,也或許在思考今晚與那位十五歲的青樓女子做怎樣快樂的事,總之他的心思根本沒放在此時此地。

顧青翹起二郎腿,懶洋洋地用小拇指掏著耳朵,良久,悠悠地道:“李禦台,大家都挺忙的,要審什麽快點問,若要定我的罪也快點定,證據證人什麽的,都拿出來,到了公堂上,咱們一切按大唐的律法走。”

李峴捋須,神情有些尷尬。

證據和證人其實早就有,但很明顯,此刻不適用了。看得出顧青脾性很剛烈,若拿出虛假的證據和證人,毫無技術含量地把難民中毒一案硬生生扣在他頭上,很難說今日公堂上會發生怎樣的慘案。

“顧國公,本官說過,今日是詢問,不是審問。”李峴非常識時務地改了主意,他愛天子,但更愛生命。

“李禦台嚇壞我了,”顧青朝李峴扔了一記嗔怪的眼神,道:“公堂上擺出嚴刑拷打的架勢,我以為你打算今日要對我用刑順便判我個斬監候呢。”

李峴裝作沒聽出他的諷刺之意,道:“城外難民中毒一事,終究與顧國公有關,本官想請問顧國公,您麾下的將士在采購和運送糧食的途中,是否有陌生人接手,或者,有沒有可能是內部的人暗中投毒?”

顧青笑容有些僵硬:“李禦台的意思,是懷疑我安西軍將士做了手腳?他們與難民何仇何怨,為何要對無辜的難民投毒?”

李峴組織了一下措辭,盡量溫和地道:“本官聽說,為了賑濟難民,你曾下令大營將士每日少食一頓,將士們有沒有可能因為這一點而心懷怨恨,暗中對難民投毒呢?”

顧青冷冷道:“我麾下的將士若連這點大義都沒有,倒是顧某我瞎了眼,李禦台,說話可要負責任啊。”

李峴淡然道:“這些並非本官猜測,如今長安城內外百姓皆有傳聞,說是安西軍將士所為,本官風聞言事,問一問難道不應該嗎?”

顧青冷笑道:“風聞言事?聽風就是雨,李禦台以前難道是靠傳聞斷案的嗎?”

李峴嘆道:“顧國公,我不願與你結怨,你若能冷靜想想,近百難民與別人無仇無怨,旁人根本沒有投毒害命的動機,如今唯一能解釋得通的動機就是顧國公您下過軍令,安西軍將士每日少食一頓,對軍伍漢子來說,當兵是為了吃糧,每日少食一頓也算得上結仇了,我這般推理,顧國公覺得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