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五章 君聖臣賢

天子和安西軍將領似乎陷入了僵持。

李亨被安西軍將領的殺氣所震懾,而安西句幾名將領也沒有跪拜天子,雙方就這樣一動不動,僵局越來越僵,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僵持許久,門後的廂房被下人從裏面推開,屋裏傳來一道虛弱的聲音。

“……不可失臣禮。”

聲音很小,但外面的李亨還是聽到了,正是顧青的聲音。

話音剛落,門外幾名殺氣騰騰的安西軍武將忽然收起了兵器,面朝李亨單膝跪地,齊聲道:“末將拜見天子。”

李亨努力擠出一絲笑意,伸手平舉,道:“眾卿平身。”

幾名武將一聲不吭地起身,自覺地站立一旁,讓出中間的位置。

李亨的心跳有些快,心情既恐懼又焦慮。

今日親眼見識了安西軍中如狼似虎的猛將,既懼於武將之勇猛,又憂心武將之桀驁。

從剛才他們的表現來看,他們的眼裏沒有天子,只有顧青。

顧青一句虛弱的命令,便能令他們甘心收起兵器以臣禮拜見。

李亨很清楚,他們拜的不是天子,而是顧青的命令。

忍住心頭的焦慮和不安,李亨含笑朝他們點點頭,然後擡步走進屋內。

屋子光線很暗,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藥味,顧青躺在床榻上,旁邊站著兩名大夫模樣的人,正靜靜地垂首躬立,見李亨走進來,兩名大夫急忙跪拜行禮。

顧青赤著上身,身上纏滿了布條,白凈的布條上隱隱滲出斑斑血跡,而顧青臉色蠟黃,躺在床榻上動彈不得,看起來果真像是受了重傷的模樣。

李亨心中冷笑,臉上卻露出心疼焦急之色,大步上前道:“顧卿,顧卿,朕來看你了。”

顧青聽到了聲音,微微睜開眼,然後咬牙努力地打算支撐起上身,似乎想行禮,旁邊的大夫卻急忙制止了他。

李亨也識趣地道:“顧卿不必多禮,保重身子要緊,快快躺下吧。”

顧青朝李亨報以歉意的一笑,輕聲道:“陛下恕臣無禮了。”

李亨嘆道:“朕今日早晨才聽說安西軍大營被襲,有賊子膽敢在大唐國都之外糾集殘兵,突襲大營,簡直無法無天,朕已下旨嚴令追查,定要將賊人拿獲,梟首示眾,為顧卿報此大仇。”

顧青虛弱地道:“臣謝陛下天恩,臣命數該有此劫,沒想到國都附近竟有未肅清之殘敵,是臣大意了。”

李亨關心地道:“顧卿好好養傷,不要操心別的事,朕聽說你受傷頗重,特意帶了太醫,不如讓太醫給顧卿瞧瞧?”

顧青還沒說話,旁邊一名大夫卻神情惶恐地道:“陛下恕罪,草民剛將顧公爺的傷口包紮完畢,傷口已止住了血,敷上了藥,若再換個人來瞧,又要將包紮的傷口重新撕開,對顧公爺的傷情頗為不利。”

李亨笑了笑,也沒再堅持。

其實顧青的“重傷”是怎麽回事,大家彼此心知肚明,李亨當然也不想真的讓太醫把顧青身上包裹的布條解開,此時此景,顧青身上裹傷的布條就是君臣之間僅剩的一塊遮羞布,若然扯下來,對大家都不好,如今君臣之間還沒到撕破臉的時候。

李亨坐在顧青的床榻邊,關心地道:“顧卿安心靜養,你是國之重器,不可有失,北方叛亂未定,社稷百廢待興,諸多國事朝政皆須顧卿幫朕拿主意,政事堂的尚書令之職朕給你留著,待顧卿傷愈後便上任吧。”

顧青露出感動之色,低聲道:“累及陛下掛念,臣之罪也。臣一定盡快好起來,為大唐社稷死而後已。”

李亨也動容地道:“顧卿為大唐立下赫赫戰功,正是國之柱石,朕沒想到卿竟突然遭此橫禍,傷在你身,痛在朕心啊。”

顧青眼眶頓時泛紅,哽咽道:“陛下以國士待臣,臣必以國士報之。”

艱難地扭過頭,顧青從床榻的玉枕邊取過一只鼓鼓的小布囊,顫巍巍地遞給李亨。

李亨愣了一下,問道:“此為何物?”

顧青黯然道:“此為安西節度使之帥印,凡有征戰,安西軍諸將皆以此印為信,傳之全軍,莫敢不從。臣已是重傷之身,又蒙天恩被封為尚書令,帥印已用不上了,自當交卸安西節度使之權,臣便將此印交還給陛下,請陛下收下。”

李亨心臟一陣猛跳,差點當場心梗。

這枚帥印是他夢寐以求的啊!

如果接下它,安西軍對朝廷的威脅是否永遠消除了?

心跳劇烈,李亨下意識伸出手打算接過帥印,然而手剛伸到一半卻忽然頓住,動作凝固了。

心念電閃間,李亨忽然想到剛才門外那幾名殺氣騰騰的安西軍武將。

天子聖駕在前,那幾名武將紋絲不動,手裏的兵器甚至都不曾收回鞘內,目無君上之態淋漓畢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