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 生死劫關

平心而論,裴周南不算奸臣,在長安時沒幹過太壞的事,頂多飲酒大醉忘形後砸過幾家酒肆。

來安西亦並非他所願,他只是奉旨不得不為。河東裴氏是李唐帝王家的百年姻親,相對值得信任,李隆基將裴氏族中子弟遣來安西自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裴周南本性灑脫,文采飛揚,否則也不會被後人列入“飲中八仙”,只是當家族和皇命的枷鎖套在肩上時,他不得不放棄本性,選擇了服從。

面對無數商人當面的怒罵指責,原本淡定的裴周南有些慌亂了。

他終究只是個讀書人,讀書人可以講道理,但罵街絕對不是強項。

節度使府門前被圍得水泄不通,掌權的顧侯爺不在,一夜之間臭了名聲的裴周南被圍在人群裏,面對四面八方的怒罵,裴周南不知所措,這輩子都沒經歷過被千夫所指的滋味,心情又慌又懼。

在李司馬的幫忙下,裴周南好不容易擺脫了人群的包圍,飛快出了城,站在城外的黃沙地裏長長舒了口氣,然後邁步便往大營走去。

裴周南的身份特殊,進大營不需要通報,徑自入內,直奔帥帳。

掀開帥帳門簾,裏面無人,裴周南不由有些驚疑。

莫非這家夥真去狩獵了?

再環視四周,顧青的親衛那些熟悉的面孔也沒在,似乎真的帶著親衛出營了。

裴周南意識到自己走了一步錯棋,撤軍的命令太草率了,剛才他已當著城裏商人們的面做出了保證,說出去的話一定要做到。

帶著兩名隨從,裴周南轉身又去了沈田的營帳。

沈田的營帳位於中軍帥帳前方,裴周南這些日子在大營裏四處竄門,早將諸位將領的營帳摸熟了。

來到沈田的營帳,沈田正穿著單衣,敞著胸半躺在陰涼處打盹兒,旁邊的親衛使勁的給他打扇,沈田半夢半醒仍被熱得一臉不耐。

裴周南過來叫醒了沈田,沈田頗覺意外,衣裳淩亂起身行禮。

裴周南神色尷尬地說了剛才在城內被商人圍堵的事,話裏含蓄地向沈田表達了歉意,說自己不該草率決定撤軍,令沈將軍功虧一簣而致匪患猖獗。

沈田表情呆怔,半晌才聽明白了意思。

“裴禦史的意思是……”沈田客氣地拱手問道。

裴周南尷尬地道:“西域商路向來被陛下看重,顧侯爺來安西任節度使,陛下給他的旨意之一便是維護西域商路的安寧,勿使斷絕,如今商路盜匪橫行,恐怕還是要咱們安西軍出兵剿滅……”

沈田恍然大悟:“裴禦史的意思是要調兵剿匪?”

裴周南下意識點頭:“沒錯,調兵剿匪……”

赧然一笑,裴周南解釋道:“本來應該勞動顧侯爺親自下令調兵的,但聽說顧侯爺昨日出營狩獵,不知何日才歸,此事軍情緊急,龜茲城的商人們群情難抑,宜盡早安撫為妥……”

沈田輕松地笑道:“剿匪容易得很,我安西大軍到處,盜匪聞風喪膽,那些跳梁宵小哪裏能與我安西鐵軍抗衡,不過……裴禦史,調兵要有文書呀,不管誰給的文書,都必須白紙黑字寫好,末將有了調兵文書才敢率部出營,否則末將便是私自調兵,難逃軍法,呵呵,要掉腦袋的,裴禦史若不嫌麻煩,何妨給末將寫一道調兵令,末將拿到調兵令馬上率部出營剿匪……”

裴周南展顏笑道:“調兵文書我現在就給你寫……”

沈田大喜,急忙對親衛道:“快拿紙筆來!”

親衛很快從營帳內拿來了紙筆,還搬來一張矮桌,將紙筆鋪展在桌上。

裴周南提筆蘸墨,正打算寫調令,忽然覺得後背發涼,明明是酷熱的天氣,心底深處不知為何冒起一陣刺骨的寒意,就像……黑白無常站在他背後朝他吹著一股來自陰間的鬼魅氣息……

裴周南渾身一個激靈,一滴濃墨滴在雪白的紙上,漸漸浸染成一大團黑色的墨漬。

從剛才在城內被商人圍堵,到匆忙出城入營,到請求沈田出兵剿匪,一直到此刻伏案寫調令,裴周南的腦子其實一直都是懵懵的,此生從未被千夫所指,千百人同聲怒罵奸佞,對裴周南這種算不上好人但其實也沒幹過多少壞事的文人來說,委實是一生難以承受的巨大打擊。

在這樣突然且沉重的打擊之下,裴周南已有些失去了理智,一切言行都是下意識的舉動,完全忘了其中的過程關鍵。

此時此刻裴周南的腦子漸漸清醒,恢復了神智,一個很要命又很關鍵的問題冒了出來。

作為監察禦史,七品文官,有權力調動軍隊嗎?

這個問題很重要,它可不是小事,關系著裴周南的腦袋是否能夠安全地長在脖子上。

按理說,裴周南在安西都護府的身份比邊令誠更高一級,邊令誠是監軍,但裴周南卻可以稱作“欽差大臣”,雖然如今沒有所謂欽差大臣的說法,但職權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