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苦肉之計

興慶宮,花萼樓。

殿內樂工舞伎在殿中翩翩起舞,長長的水袖如雲端的七彩匹練,在空中劃過一道道炫目的彩虹。

李隆基坐在上位,半眯著眼睛,手指無意識地隨著樂工的演奏在膝蓋上輕輕打著拍子。

不得不說,李隆基是個不凡的人,做皇帝算是有成有敗,別的方面也是天縱之才,比如他的藝術造詣很高,尤其精通音律,在當世算是大家,著名的《霓裳羽衣曲》便是他親自譜曲而成,由另一位當世樂聖李龜年彈唱。

李龜年,即杜甫那首著名的“落花時節又逢君”一詩裏的主角,順便提一句,王維有一首傳世至今被無數戀愛男女贈來送去的詩,“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也不是寫男女之情的,這首詩的原名為《江上贈李龜年》,紅豆啊,相思啊,都是一個男人無比思念另一個男人而作。

所以,同性才是真愛,異性只是為了繁殖。

晚年的李隆基將朝政大多交予三省宰相,他只牢牢把控住朝堂的人事任免權,大多數時候他都在花萼樓或是驪山的華清行宮沉迷於音律,之所以不惜被天下指責詬病亦要把兒媳婦楊玉環搶過來,是因為楊玉環不僅僅美色傾城,而且同樣也精通音律舞蹈,被李隆基引為知己,故而肆欲而奪。

殿內樂工的演奏已漸漸到了尾聲,一首霓裳罷,李隆基臉上露出滿足的微笑。

高力士一直站在李隆基身後不敢打擾,等到樂工演奏完畢,殿內余音漸消後,高力士才輕悄上前,俯下身湊在李隆基耳邊道:“陛下,禦史台又有十二道奏疏發來,皆是參劾濟王殿下的。”

李隆基的好心情瞬間被破壞,不悅地皺起了眉:“朕自有打算,不須禦史多嘴,這種事交給宰相便好,何必來煩朕?”

高力士輕聲道:“李相臥病多日,眼看撐不過去了,朝中諸事由左相陳希烈打理,禦史奏疏太多,朝中議論四起,陳相也抵不住了,只好將奏疏呈了上來。”

李隆基哼了一聲,道:“陳希烈比起李林甫,終究少了些魄力,楊國忠魄力倒是足夠,卻少了學識智謀,人人皆雲大唐如今已是千年難遇之盛世,盛世裏卻連個像樣的宰相人選都找不到,豈不可笑?”

高力士小心地道:“陛下,宰相之才可容以後再說,眼下禦史參劾濟王殿下的聲音越來越大,陛下您看該如何處置?”

李隆基闔目半晌,緩緩道:“禦史們參劾濟王所犯何罪?”

“強占民產,豢養死士,刺殺朝官,意圖不軌。”

李隆基冷笑:“去問問滿朝文武,未曾強占民產良田者幾人?當真以為朕老糊塗了麽?至於豢養死士,嗯……”

豢養死士確實是個犯忌諱的事,但大唐權貴階層裏豢養死士者多矣,濟王不過是栽了跟頭後暴露出來了而已,真要計較起來,東宮太子豢養的死士更多,李隆基難道心裏沒數?不過是死士數量不曾對社稷和他的皇位產生威脅,他不想撕破臉追究罷了。

“濟王可有別的不軌舉動?”李隆基問道。

高力士道:“陛下,濟王殿下久居長安,平日裏除了占一些民間田產,比較在意銀錢以外,並無別的舉動,濟王府眼線每月有奏報,濟王殿下終日舉宴,來往者皆是長安城一些頗有文才的文人,鮮少與武將接觸,據聞他常在府中歌舞自娛,飲宴通宵達旦,另外頗喜漁獵美色,府中姬妾近百,飲宴時常有些……呃,放浪不羈之事,除此再無其他。”

李隆基緩緩點頭,高力士幾句話便將濟王這個人的習性和為人概括出來了,簡單的說,就是一個標準的紈絝子弟做派,不參與政治,更無任何不軌舉動,愛錢,愛置產,愛酒愛美色。

雖然對自己的兒子這般庸碌無用的表現有些不滿,但李隆基同時也放心了。

活到他這把歲數,兒子又有幾十個,李隆基怕的就是兒子們太有上進心,若哪個兒子每天跟權臣武將們打得火熱,經常宴請朝臣議論當朝時政,與朝臣結黨豐滿羽翼,李隆基那才叫真的擔心。

濟王如今的表現,李隆基怒其庸才的同時,內心深處其實是頗為滿意的。

李隆基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道:“朕的皇子占點田產算不得什麽,不過刺殺縣令一事不可恕,罰濟王一年俸祿,閉門思過一月後驅離長安,著赴絳州之藩。”

這道旨意算是比較嚴厲了,大唐的皇子封王後大多都有正式的官職,有的是某地都督府的都督,有的是刺史太守,但多數只是“遙領”,領個虛銜而已,皇子本人都賴在長安不肯走,地方都督府或刺史府的實權通常在臣子手裏。

皇帝親自下旨將兒子趕出京城,讓他滾回地方領實權,已然算得上大義滅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