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成名養望

妖孽哭得很傷心,感覺有被冒犯到。

身為縣令幕賓,陳濟元怎麽也沒想到今日竟落得這般下場。

找到那家瓷窯,裏裏外外看一遍,回頭跟縣令大致說一聲,如此簡單的任務,怎麽就搞成這樣了?

陳濟元很想不通。

黃文錦更想不通,石橋村的那家瓷窯難道是龍潭虎穴?為何一個簡簡單單的刺探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陳濟元這模樣不像是任務失敗,反倒像被捉奸在床。

“縣尊,明公!”陳濟元伏地大哭,奮力睜大那雙腫得只剩兩條縫的眼睛,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不但沒有引來黃文錦的憐憫,反而更嫌棄了。

怎麽看都像一只成了精的豬啊。

“說吧,究竟怎麽了?難不成你的行跡暴露,被村民打成這般模樣了?”黃文錦淡淡地道。

“非也,是馬蜂……”陳濟元頓時心虛了。

黃文錦愕然,接著冷笑,心中對陳濟元愈發不滿了。雖然他只是個七品縣令,但畢竟是正經的文官,當官最重要的是體面,說話也好,做事也好,四平八穩波瀾不驚地做了,才是最得體的,而陳濟元搞成這個狼狽樣子,無論失敗的理由是什麽,在黃文錦心裏首先便給他扣了二十分。

“明公,那石橋村實是險惡之地,晚生在瓷窯附近打探數日,原本很順利的,甚至一度接近瓷窯內部,不料昨夜不知為何,一個碩大無比的馬蜂窩從天而降,晚生未曾提防,遂飲恨而歸。”陳濟元哭道。

黃文錦仰天嘆息,說了那麽多,仍然是個擼瑟……

“貢瓷之事,要盡早消斷,勿使生患。”黃文錦擔憂地道:“若真被長安定為貢瓷,我青城縣每年的賦稅都交不上了。”

陳濟元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一笑扯動了臉上的傷口,疼得他哎呀呀的叫。

黃文錦面無表情看著他,心裏默默再給他扣了十分。

“明公,晚生在石橋村雖無所得,但這幾日晚生借宿鄰村,倒是聽說了一些關於石橋村瓷窯的消息。”

“什麽消息?”

“石橋村瓷窯一位守窯的老人,名叫徐憨,前些日莫名死在瓷窯裏了。”

黃文錦心頭一動,捋須沉吟不語。

陳濟元接著道:“關於這個徐憨的死因,鄰村的說法很多,大多是道聽途說,有的說是半夜突然犯病,有的說是被滑落的山石砸死,還有的說是被翠江村的刁民所害……死因雖眾說紛紜,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這個人確實死了。”

黃文錦沉聲道:“你的意思是……”

“明公,無論那個叫徐憨的人是死於什麽,終歸是在瓷窯裏死的,瓷窯裏死了人,這可是命案,瓷窯怎能繼續若無其事地開下去?”

黃文錦明白了。這個叫徐憨的人怎麽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徐憨的死正巧合了他的心思,也給了他充足的關封瓷窯的理由,瓷窯被封了,貢瓷一事自然煙消雲散,完美掐斷。

心裏再三權衡了幾遍,黃文錦越想越覺得這個理由很完美,對下面的村民能交代得過去,對甄官署的官員也交代得過去,畢竟牽扯了命案,縣衙查封是天經地義的。

“你在家歇息兩日,消腫後再去走訪一下徐憨的家人親眷,把這樁命案釘實了,本官便下令封停石橋村的瓷窯。”

“晚生領命。”

看著陳濟元那張醜陋到無法形容的豬頭臉,黃文錦嫌棄地閉上眼,揮了揮手。

“你走吧,消腫以前莫出門了,青城山上道士多,小心被他們收了……”

黃文錦神色淡漠,宛如提上褲子擦都不給擦的渣男。

……

兩天後,宋根生獨自站在青城縣的一家酒樓外,神情畏縮,如履薄冰。

人生總在不知不覺間發生改變,有時候覺得很細微,多年後回頭再看,卻已是天翻地覆。

宋根生覺得自己的人生也在改變。

他被顧青一腳踹出了石橋村,並且很認真地告訴他,想要當官,必先養望。

“養望”是進入士林圈子的必經之路,尤其是在科考基本沒有希望的情況下,通過養望的方式進入士林,再謀得一個小吏的職位,便算是半只腳踏進官場了,再往後,想從“吏”升為“官”,可操作的方式便容易很多。

按照顧青的囑咐,今日是宋根生的揚名之日,在某個公開的場合,題一首曠古爍今的千古佳句,被人廣為傳頌,從此聲名大噪,這個“望”便算是基本養成了,從此以後宋根生不再是宋根生,他是青城縣乃至劍南道文人口中的“宋大才子”。

道理當然沒錯,可宋根生此刻站在酒樓外,心情卻分外掙紮。

因為他用來揚名的東西,不是他自己的東西,而是顧青的,雖說顧青不介意,可他還是有一種深深的羞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