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貢品之禍

黃文錦不是壞官,只是保守了一點,古板了一點,這樣的人充其量是個難以相處的人,但無論如何也不能說他是壞人。

某個暴力打人還挖坑的家夥都好意思說自己是個好村霸,黃文錦憑什麽不是好人?

至於任內的官聲,在整個劍南道來說,黃文錦也不算特別出色的。

他的性格是守成。給他一方百姓,他能保證讓百姓不餓死,但無法做到讓百姓們都富裕。

這樣的官無法定論他是好官還是壞官,畢竟每個人的評價標準不一樣,但黃文錦對於瓷窯的看法,終究也不算是全無道理的。

一個小地方,忽然冒出一個貢瓷,對窯主和商人來說自然是好事,它代表著源源不斷的利益,但對於主政一方的縣令來說,那就不是好事了。

從貢瓷的燒制,到運送長安的過程,大唐是有一套嚴格的規矩的,瓷窯的規模要大,雇傭的窯工要多,運送的過程更是車馬簇簇,勞民傷財燒出那些瓷器不過是送進宮給天子和後宮嬪妃們賞玩,可長安宮闕怎知青城縣這個小地方的悲苦?

貢瓷若被定下,青城縣必然會有很多農戶無心種地,轉而去做窯工,那麽青城縣每年的賦稅怎麽辦?土地無人耕種而致荒蕪,地主們鬧起來怎麽辦?運送幾千上萬件瓷器去長安,要征調本地多少民夫車馬?

這裏面的連鎖反應太大了,貢品之事,對善於逢迎鉆營的官員來說是榮幸,但對於性格正直的官員來說,心裏是深惡痛絕的。

因為貢品對地方的摧殘太深了,就拿很著名的典故來說。楊貴妃喜歡吃荔枝,尤其喜歡吃嶺南的荔枝,當今天子為了寵她,下令從荔枝采摘開始,便用快馬一刻不停換人換馬運來長安,要保證荔枝到長安皇宮送進楊貴妃的嘴裏時,它仍然是新鮮的。

這一道聖旨不知害得沿途多少子民家破人亡,因為這是一條霸道的產運鏈條,無論願意或不願意,都必須要按天子的意志貫徹執行,為了楊貴妃喜歡的荔枝,嶺南不知廢了多少農田改種荔枝,多少子民餓死或淪為流民,多少運送荔枝的人和馬被活活累死。

所以後人蘇軾有一句詩形容這個著名的典故,“宮中美人一破顏,驚塵濺血流千載”,說的便是這件事,用“濺血”來形容運送荔枝的過程,可見貢品之禍,何等的觸目驚心。

黃文錦害怕自己的治下青城縣也將步其後塵,看到文書上的“貢瓷”二字,當即毫不猶豫地否了。

為了全縣的GDP,貢瓷之事絕不可為。

“著人將那個瓷窯封了!”黃文錦臉現怒色,重重拂袖。

幕僚嚇得退了一步,隨即又上前小心翼翼道:“縣尊,封了怕是不妥……”

“勞民傷財之惡業,封之何來不妥?”黃文錦不滿地道。

“縣尊,那個瓷窯,聽說是三人合夥的生意,其中一個是瓷窯的主人,一個鄉村農戶小子,另外二人,是本縣的大商賈郝東來和石大興。”

黃文錦一怔:“此二人向來不共戴天,結怨久矣,怎會又合夥做起了生意?”

“商人眼裏只要是有利益,縱是殺父仇人也能坐下來一起合作的。”

黃文錦眼中露出鄙夷之色:“果然是商人,不事勞作,只知逢迎弄巧,見利則趨,忘義逐利之輩,不可與謀也。”

幕僚陪笑道:“縣尊,不論二人關系如何,如今那瓷窯確實是他們的買賣,若是驟然關封,怕是這兩位商人面上掛不住,咱們縣許多商鋪和農戶都要仰仗他們,而且這份公文出自甄官署的掌事,甄官署之事咱們無權插手,若是封了瓷窯,怕是費掌事那裏也說不過去。”

黃文錦臉色陰沉道:“難道本官眼睜睜看著他的瓷窯開起來,雇的農戶越來越多,明年本縣賦稅指望誰去?”

幕僚想了想,道:“縣尊若不願本縣瓷窯被定為貢瓷,不如先打聽這個瓷窯的來路,將裏裏外外的人和事打聽清楚了,再緩緩圖之,將其慢慢消弭。”

黃文錦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此事便交給你了。”

……

石橋村這幾日喜事頻傳。

村子富了,村民們口袋裏有錢了,於是在十裏八鄉的名聲便不一樣了。

當初人見人嫌的老人村,寡婦村,殘疾村,如今成了眾多鄉鄰眼裏的香餑餑。

青城縣是個不太富裕的縣,以農業為本的朝代,富裕與貧困完全只能指望土地,土地的多寡和良莠決定這個地方的經濟。

而蜀地多山,青城縣更是山川眾多,能耕種的農田太少,這便造成了當地百姓普遍的窮困,盡管盛世余韻猶存,可百姓們仍在溫飽線上掙紮。

別人在為溫飽發愁的時候,石橋村的村民走出去居然有錢消費,他們成群結隊進縣城買食物買生活器具,他們甚至能在縣城的某個酒樓裏小心翼翼地摸出兩文錢打幾斤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