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第2/3頁)

她前腳進他坦,銀朱後腳就跟了進去,雖然忿忿不平,卻也無可奈何。

“姑爸,我還是很著您一塊兒去吧。”一面說,一面收拾自己的細軟。

頤行壓住了她的手,說不必,“安樂堂那地方我知道,不是個好去處,你留在尚儀局,將來替我活動活動,我還能有回來的一天。要是兩個人都進了那裏,那才是把路走絕了呢。”

銀朱有點著急,“那地兒全是得了重病的,萬一不留神染上,可是要出人命的,您不知道嗎!”

頤行笑了笑,“知道要出人命你還去?”說罷好言安撫她,“我命硬得很,沒那麽容易死。留在尚儀局,吳尚儀她們還得折騰我,倒不如去安樂堂避避風頭,過兩天自在日子。”

銀朱嘆了口氣,“那您不打算當皇貴妃了?”

頤行訕笑了下,“當皇貴妃之前,我得有命活著。”

說不準世上離死最近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呢。

銀朱覺得前途杳杳看不到希望,頤行的心思卻很開闊,夢想著在安樂堂遇見個半死不活的大人物,經她全心照顧,大人物活過來了,將來一路提拔她,她就平步青雲直到禦前了。

不破不立嘛,對於頤行來說,暫時能避開吳尚儀是好事。於是快速收拾好東西,挎上了她的小包袱,一路頭也不回往宮城西北角去了。

宮裏沒有風水不好的地方,安樂堂也是。

順著金水河過來,沿途有豐茂的樹木,因離水澤很近,那些花草長得分外肥美鮮艷。成排的大槐樹,掩映著一個稱不上規則的院落,從外頭看上去同樣紅墻金瓦,和高聳的角樓呼應,相得益彰。

頤行順著小徑過去,剛走到門前,迎面有太監送太醫出門來,那太醫吩咐著:“保不定就是這幾天,早早預備,瞧著不對勁就送出去。”

太監連連點頭,“那照著您看,是一點兒法子也沒了?”

太醫瞥了他一眼,“要有法子,還讓你們預備?”

“噯噯……”太監把人送到檻外,垂袖打了個千兒,“我就不送了,您好走。”

等送別了太醫,轉頭才看見頤行,也沒問旁的,上下打量了一通,“新來的?”

頤行忙說是,“我才到這兒上差不懂規矩,請諳達教導我。”

太監擺了擺手,“都給發落到這兒來了,談什麽教導不教導。我叫高陽,是這裏的掌事,跟著來吧,我帶你認認地方。”

高陽一處一處帶著她走了一遍,“咱們這犄角旮旯統共七間房,東一間西一間的分開布置,就是怕身子弱的人過了病氣。瞧瞧這大院子,多豁亮!不是我吹,可著紫禁城找,找不著比咱們這裏更清閑的地兒。說句實在話,不是病得不成的,送不到咱們這兒來,所以屋子大半是空著的,一個月裏遇不上一個。不過要是趕上時疫,那可就兩說了,能治的治,治不了的送凈樂堂……開頭你們姑娘家興許還害怕,時候長了也就這麽回事兒,誰沒有這一天呢……”

頤行本以為安樂堂裏到處是屍首,難免有不潔的氣味,可轉了一圈,病榻上只有兩個人,走廊和屋子裏充斥著藥香,並沒有想象中的可怕。

這裏當差的人也不多,除了高陽,還有一個小太監並兩位嬤嬤。最沒出息的地方犯不上勾心鬥角,所以這安樂堂,於頤行來說倒是真正的安樂去處。

生死轉眼,當然也是到了這裏才見識。

一個小宮女方十四五歲光景,生得矮小瘦弱,因續不上來氣兒被送到這裏。先前的太醫正是來給她瞧病的,誰知藥越吃病情越嚴重,傍晚的時候還睜開眼,看見頤行叫了聲“姐姐”,等到戌正前後一句話沒交代,就伸腿去了。

頤行是善性人,因為她一聲姐姐掉了幾滴眼淚。

顧嬤嬤說可憐,“這小娟子沒了爹媽,是叔嬸舍飯長大的。現如今走了,家裏人哪裏管她,將來燒成了一捧灰,就是個無主的孤魂啊。”

頤行聽了愈發可憐她。

凈樂堂的人來了,粗手大腳拿白布一裹,一個扛頭一個扛腳,把人搬了出去。頤行呆呆目送他們走遠,小娟的大辮子垂下來,在搬運的太監鞋面上蹭著,卻沒人管得那些了。

家人不收領,更別談祭拜她。頤行琢磨了下,安樂堂裏供了藥王菩薩,香火蠟燭全有,連紙錢都是現成的。宮裏原不許隨意焚燒,但安樂堂這地方山高皇帝遠,幹什麽都不會落人眼。

於是壯起膽,拿宣紙做了個包袱,挑各宮下鑰之後再沒人走動了,到金水河畔槐樹底下刨了個小坑,點燃了一沓瘞錢。

小小的火光照亮了她的臉,她合什拜了拜,“小娟,我給你送點兒買路錢。”然後喃喃祝禱,“出門須仔細,不比在家時,火裏翻身轉,諸佛不能知。”

說悲痛,當然算不上,不過是對一個年輕生命的逝去感到唏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