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2/3頁)

“上京城裏,本來就是人吃人的地方。大人在這地方蹉跎半生,早已熬幹了心血……陛下何必如此放不開。即便沒有這次的變故,大人也未必能活幾年。再者,能活多久,他本也就一點也不在意……”

“可朕在意!”

江晏遲將那手背貼向自己的臉,眼角的一點水光順著手背流下,沒入那人雪白的袖裏,“楚歇,楚歇……”

小喜子領著朱祈先出去,離遠了站在廊下問“果真是沒有任何法子了嗎”,卻只換來對方再一次巋然搖首,“沈家於我朱氏有恩,我保他性命二十幾年,若是還有丁點旁的法子,我又怎會袖手旁觀。這一次,是真的不行了。”

“上次我記得也不大行,禦醫們都束手無策了,您不是一場藥浴將人救回來了嗎……”

“那次就已是飲鴆止渴……如今,是什麽也救不了了。”朱祈說著,鼻尖也有些發酸。

太短暫了。

此人的一生。

沈家,終究是要斷了最後一點血脈。

屋子裏,皇帝又像是想起什麽,端起旁邊的尚且溫熱的湯藥,扶著楚歇起身,將藥一點點喂進他口中。

可那湯藥入了口,又從嘴角溢出,根本喂不進去。

江晏遲急紅了眼,掐著他的下顎,仔細地一點點將藥往裏灌。

“楚歇,你是朕的皇後,你是……是與朕喝過合衾酒,朕三書六禮娶進門的皇後。一切都會好起來,你想要什麽,朕就給你什麽,你,你喝下去,你喝下去……”

喂了大半碗,只沾濕了衣衫。

江晏遲滿眼絕望。

“你,你不就是喜歡許純牧嗎。”

他吸了吸鼻子,忽然將一邊嘴角拉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來,“你活著,活下來……我放你走。真的。”

“這一次,我真的……真的放你走……”

“你不喜歡我,沒關系。你想和誰在一起,就和誰在一起……好不好。”

懷中人始終沒有分毫動靜,甚至眼皮都沒有動過分毫。

像是一個真正的死人一般。

江晏遲猛地將手中的藥碗一砸,碎裂的瓷器迸射四處,發出刺耳的聲音。

“楚歇,楚歇!”

殷紅的雙目死死瞪著那人,可是手上的動作卻輕柔得像是擁著一片將融的雪花,小心翼翼地將人放平,又俯身將他衣領上的幾處褶皺一點點撫平,再將人輕輕擁住。

捧著他的臉頰,替他將一縷淩亂的鬢發掃到耳後。

“朕沒讓你死,你不許死……”

江晏遲鼻尖與他輕輕碰著,靠得那樣近,卻只能察覺到他越來越微弱的呼吸,心裏像是空蕩蕩地撕開一處口子,呼嘯的寒風穿胸而過,帶走最後僅存的余溫。

啪嗒,啪嗒。

幾顆眼淚砸在那細膩如玉的面頰上。

“求你了,求你。”

角落裏的炭盆劈啪一聲,塌落一角,灰塵掩去一片熾熱,火光式微。

***

“宿主,宿主。”

黑暗裏傳來系統的聲音,“任務已經完成了,還有一個時辰,這幅身子就會徹底斷氣。我們可以先走了。”

“嗯。”

楚歇隱約間還能聽見江晏遲哽咽的輕喚。

他在喊“阿歇”“阿歇”。

那聲音漸漸遠去,最終徹底消散在沉寂的黑暗裏。

再也聽不見的時候,楚歇察覺自己始終被什麽纏住的心口好像忽然松開一些。那聲音繚繞耳畔時,那絲線時緊時松,不斷拉拽著心腸。

如今聽不到了,倒也好過了。

楚歇往那身後的暗處再一回首,倏然停下腳步。

他一路從一個邊境小販,入大魏,進上京,一步一步爬上權力的巔峰。

然後再扶立十三歲的二殿下上東宮之位,開始從極盛走向衰敗。

狠的時候是真狠,風光時,也的確風光。

最後竟將劇情完全走偏,還成了那小皇帝的皇後。

江晏遲這孩子,其實,也沒有哪裏真的對不起自己。

楚歇的下場淒涼,是他生為沈家後人無可逆轉的宿命。和任何旁人都沒有關系。可是,江晏遲會不會以為,是他害死了自己呢。

他原本應該正當地登上皇位,他原本應該在許邑的擁護,趙煊和祁歲的輔佐下,成為中興之君,一掃大魏戰後二十幾年的頹敗破落,創就一片海晏河清。

楚歇想象不出那樣的江晏遲。

大概是因為,他只見過他幼年和少年的樣子吧。

楚歇死於江晏遲十八歲那年。

所以,他也只能看到這孩少年意氣的樣子。

雖說是少年,可他都在自己面前哭過多少次了,能不能有點出息。

罷了。

他總會真正長大的。

江晏遲他是一位皇帝,他此後的一生,是霞光萬道的康莊坦途。十七八歲誰還沒動過一兩次心。時光會慢慢沖淡一切。

這一場鏡花水月的夢境裏,一夢倏忽十數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