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崩潰

阮漣慢吞吞地換完衣服出來,看見言琤一動不動地坐在床沿,像一座沒有生氣的石像。

他發現言琤今天似乎情緒不佳,或許是在為那位有點孩子氣的配偶煩惱,又或許是在為別的什麽事情,總之,不會是為他。

原以為言琤願意出手救他,是對他有幾分情分在的,現在看來,和言琤維持著肉體關系的那幾個月,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只有他一個人沉迷其中的幻夢而已。

心裏所剩的那一丁點執念,也早該放下。

“剛才那個人,是我自己約出來的。”阮漣遙遙地站在言琤身後,緩聲道,“我自己識人不清,一時沖動,反而給您添麻煩了,對不起。”

“沒事。”言琤說,“你走吧。”

阮漣朝他微微彎身,鞠了一躬,感謝言琤的出手相救,然後便沉默地拿上自己換下的衣服,從房間裏離開了。

等門合上的“哢噠”輕響響起後,言琤才脫力地向後一傾,倒在了床上,雙眼輕闔。

他其實已經很累了,從身到心。

阮漣的出現,讓言琤回想起了一些從前的生活。他不知道自己從前活得算不算瀟灑,但至少還算輕松——和不相熟的人維持肉體關系,做所有親密的事情,唯獨不談情愛。他要養一個失去了母親的別扭的小孩,要應付忙碌不堪的工作,這一切帶給他的壓力已經足夠沉重,所以他無心再跟任何人有無謂的牽扯。

談情說愛很麻煩,無論是被人喜歡上,還是去喜歡一個人。他早已沒有像年輕時那樣折騰來折騰去的力氣,他只想要安穩。

所以漸漸的,越活越封閉。

有時候言琤甚至覺得,如果二十歲的自己看到他如今的模樣,說不定會不屑地嘲笑吧。

早在明玥逝世時,言琤就設定好了自己今後的人生:他要好好地把言決養大,不要再喜歡上誰,一個人過就很好。

他按照這個計劃認真地生活,努力做一個好父親,也沒有再婚,只身一人過了十幾年。原以為自己從今以後都將如此這般地生活下去,卻未曾想忽然跳出了一個荊棠。

這個小孩不講道理地擠進了他的生活之中。

自此之後,他多了一個小他二十歲的妻子,而且還是自己一路看著長大的小孩子。

言琤活了四十多歲,什麽樣的經驗都有,唯獨沒有和這樣一個小孩做夫妻的經驗。這很怪異,也很新鮮,讓他一時忘了設防,就這樣跳進了一個大火坑裏。

動情非他所願,可他最終還是動情。

他和荊棠走到現在,彼此之間也不說清誰虧欠誰更多一些,真是好大一筆糊塗賬。

但,只要有一個人主動選擇離開,即便再爛的賬,也能一筆勾銷了。

言琤擡起手臂,擋在雙眼之上。可是即便閉上雙眼,擋住光線,荊棠伸手去抱金慕淮的那一幕依舊如在眼前,揮之不去。

馬上就要,一筆勾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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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棠開著被砸破了後擋風玻璃的車,小心翼翼地拐入那條略顯逼仄的馬路裏。

言琤臨走之前的一天他跟言琤撒嬌說想自己開車去兜風,言琤便把這輛銀色奔馳的備用車鑰匙給了他,結果現在正好派上了用場。

荊棠本來就是會開車的,只是和言琤一起生活之後,總是言琤開車,他自己的愛車早就賣掉了,到現在已經有幾個月沒有開過車,難免有點手生,所以開得格外謹慎。

之所以支開熊佳音自己把車開走,是因為荊棠猜想到熊佳音或許會帶他去醫院看病。這當然是好心之舉,但是現在還不行。

他想先去一個地方看看。

中午,這裏的十字路口非常堵,荊棠等了好久,才終於開過去,找到一個地方停車,然後把衛衣的帽子戴在了頭上,開門下車。

面前是長長的藍色圍欄,圍欄中央是還在建造中的建築物,圍欄某處開了一道小門,供工人們進出。

這會兒正是午飯時間,荊棠頂著烈日在圍欄的小門附近站了一會兒,果然等到了他要找的那個人——那個昨天他搭乘出租車時過來敲他窗戶的人,一個名叫何起峰的工人。

“……荊少爺?”何起峰從那道門裏出來時,立刻就注意到了荊棠的身影,小跑著過來,笑著說,“我就知道,您不會放著我們不管的。”

包括何起峰在內的大約數百名農民工,從前都經常承包荊棠父母公司的項目。小時候荊棠被父親抱去工地裏參觀時,就曾經見過這個滿面滄桑的人好幾次。

後來因為拖欠工資的事情,這群農民工內部起了一些矛盾,意見並不同一。絕大部分人著急要錢,所以想策劃一次討要工資的行動來給荊棠的父母施加壓力,這批人也是踩踏事故的當事人。而另一小部分人,則是像何起峰這樣的老好人,他們當然也想討回錢,但是態度相對溫和一些,並不贊成鬧上門去要錢的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