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大父,我錯了

趙括上一次來到楚國的時候,是帶著軍隊來的,他所看到的只是燃燒著的火焰與屍體,還有那些楚人憤怒而驚懼的臉,而如今,情況有些不同,楚人似乎也都習慣了被亡國的事情。他們臉上沒有當初的激動,沒有原先的憤懣,他們只是低著頭,偶爾擡起頭來,打量一下路過的馬車,隨即就低下頭來做自己的事情,好似已經接受了所有的這一切。

想要讓高傲的楚人低頭,這比讓老秦人說幾個笑話要更加的困難。在那些征戰一生的老秦人臉上,你基本看不到什麽屬於人類的正常情緒,他們只是一群被戰爭潛移默化的機器。而楚人則是另外一個極端,任意妄為的“蠻夷”,臉上帶著屬於蠻夷的傲慢,一舉一動都顯得過分激動,單論走路的姿勢,都是與眾不同。

趙括能按著他人的走路姿勢來判斷出他的籍貫,而且每次都是猜的挺準。走路最時尚的是趙人,趙人走路的時候,擡起頭來,手放在背後,胸膛挺直,雙腿大開大合,仿佛出巡的貴族,正在審查自己的領地,他們很快就將這樣的走路方式變成了時尚。接下來就是秦人,秦人走路的時候,目視前方,身子筆直,不快不慢,猶如聽著號令在前進,活脫脫的軍事風範。

接下來是齊人,齊人最重禮,除卻那些遊俠之外,其余人走路還是保持著古代那種低著頭小步前進的樣子,雖然沒有多少豪邁,但是看久了還覺得挺不錯的,蠻有意思的。韓人大概是被欺負的有點慘了,步伐裏實在沒有美感,格外警惕,隨時都做好了逃跑的準備……魏人走路最為正常,與後世沒有什麽區別,燕人的走路姿勢與趙人有些相似,不過並不會太驕傲。

而楚人,怎麽說呢,六親不認的步伐,想怎麽走就怎麽走,所謂魏晉狂士,感覺就有些楚文化的影子,喝了點酒,然後就開始為所欲為……當然,魏晉狂士那是服散的,楚人雖然不服散,可是他們平日裏的樣子跟服散後也沒有什麽區別……披頭散發,衣服也不穿好,敞開了衣領,大搖大擺的走在路上“行散”……

楚人骨子裏那種桀驁不遜,真的是讓人癡迷……故而,想讓這麽一批人低下頭來服從命令,也並非是簡單的事情。趙括這次前來南方,甚至都沒有告知任何人,他的去向,也只有嬴政是知道的。趙括來到楚國後,的確發現了扶蘇所說的吏治問題。這還是要怪趙括。

趙括帶著秦國毆打其他國家的速度太快了,這導致官吏的數量跟不上,而趙括本來也就希望能讓各地百姓增加對秦國的認同感,故而采用了一批舊的官吏,這些舊官吏學習了秦國的律法後就成為了秦國官吏,幫著治理地區,可是這些人的律法精神淡薄,還是如從前那樣,做不到對百姓秋毫無犯。

當然,他們也不敢做的太大膽,可私下裏,卻讓趙括也皺起了眉頭。

他剛剛渡河來到了南方,就遭遇到了官吏的勒索,有官吏攔住他,認為他的身份證是假的,並且暗示趙括拿出些好處……戈勃然大怒,正要出手教訓一下面前這些南蠻子,趙括制止了他。趙括看著面前的官吏,用熟練的楚語問道:“您知道受賄勒索是什麽樣的罪行嗎?”

官吏看著他,莫名的膽寒,看著他如此淡然的質問,卻是有些慌了,他認真的打量著趙括,笑了笑,說道:“受賄與送賄都是重罪,我就是試一試是否有敢賄賂我的人……絕對沒有其他想法,請您過去吧。”趙括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這才繼續趕路。李斯制定的新監察制還在商談中,沒有完全施行。

等到以後,大概這樣的情況就會減少很多吧。

趙括偶爾也會下榻鄉野,因為他精通楚語,能說一口流利的陳話,故而這裏的百姓對他非常的親切,楚人很看重這些,或者說,各地的人都很看重,哪怕是在未來,來自異地的人,聽到了來自家鄉的口音,也會忍不住的去看。而在此時,這樣的情況就更加常見,兩個素未謀面的楚人,可能在齊國的一個城池內相遇,聽到熟悉的楚語,愣一下,隨即開心的相擁在一起。

趙括問起百姓們的生活,楚人搖著頭,長嘆了一聲,隨即說道:“稅賦是減免了不少……只是,這日子過的膽顫心驚……”趙括其實挺能理解這些人的,秦國的重法,頗有些草芥人命的感覺,責罰太過嚴重,動不動砍頭,動不動連坐,哪怕趙括和韓非這些年來不斷的減免一些駭人聽聞的律法,可是本質上並沒有得到多少的改觀。

秦國的律法,有利有弊,而最大的弊端,似乎就是造成人心的背離,重刑主義使恐懼貫穿整個秦朝,從貴族到庶民,從官吏到走卒,如影隨行,隨時隨地。就像一把無形的利劍懸掛在眾人的頭上,不,不是懸掛,是直接放在脖頸上,稍微一動就要被宰掉,這讓趙括更加清楚的認識到,自己先前與韓非商談,消除重刑主義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