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溺殺(11)

在舒景看來,新主人身上的秘密太多,很多事情都是說不通的。

小鎮出身的普通少年,為何精通醫術?為何懂得內練之法?為何能與莊老先生這樣的宿老侃侃而談?為何能有折服莊園的書畫文蘊?乃至於見識眼界,都與所謂小鎮秀才家獨子的出身格格不入。

他曾疑心新主人故作姿態,想要謀取利用的,也是他嚴苛訓練下所獲得的戰力。

這份疑心沒能持續很長時間,舒景就看見新主人手持竹竿,將前來聚賭的混混輕松打退。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新主人手持竹竿使的卻是極其老辣精妙的槍術,一看就是正派傳承、法度森嚴。大約是養尊處優練得少,施展起來還有幾分生澀,可既然擁有此等高妙傳承,只要勤加習練,遲早會登堂入室,成為一代大家。

這就讓舒景徹底放下心來。吃上山珍海味的富家子弟,哪裏還看得上他手裏那碗雜糧飯?

至於新主人為何懂得槍術,這份傳承依然與他小鎮出身的背景格格不入,舒景已經不關心了。

他只是不想重操舊業,再一次被利用支使去做見不得光的險惡勾當而已。只要新主人對他的過去沒興趣,只要他做個老老實實的小廝,擔水劈柴,乃至於看守門戶,這些活兒他都可以做。

舒景端回來兩碗面,謝青鶴吃了一口,嫌棄湯頭不好,隨便撿了些鹵菜饅頭當晚飯。

蔣二娘就把他剩下的面端給舒景,又給舒景夾了好幾塊豬頭肉,另有兩根鹵面筋。舒景正伸手要接,謝青鶴吩咐說:“動過的東西就不要給他吃了。”

蔣二娘對此是不解的。

她在家中也經常吃爹和兄弟的剩飯,因家中男人的剩飯裏多有油水,姐妹幾個還要均分。雖說蔣家沒有蓄養奴婢,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哪家下人不是盼著吃主家余下的口糧?若是主家和奴婢分開吃飯,不肯將剩飯賜下,那才是摳門。

舒景沉默片刻,還是將蔣二娘手中的湯面接在手裏,低聲說:“奴謝主人體恤。罪籍賤人蒙賜衣食已是恩恤,主人嘴角余食……”

蔣二娘雖然不懂這有什麽問題,但是,弟弟說不給他吃,他還搶著吃,這不是不給弟弟面子?

舒景一句話還沒說完,蔣二娘已經把他手裏的面碗收走,說:“不叫你吃,你搶什麽?”

搶……舒景張了張嘴。不是你給我的嗎?

在謝青鶴的示意下,蔣二娘把混混們留下的油紙包打開,重新給舒景分了一份晚飯。

沒有多余的碗,就用油紙包盛著。各色鹵肉菜搭配著,再添上幾個饅頭,一碗熱茶。

謝青鶴與蔣二娘在院子裏的桌上吃,舒景就在旁邊廊下坐著,搬了個寬板凳充當食案。蔣二娘幾次回頭看舒景,發現舒景吃飯的動作很好看,不緊不慢,好像是在大庭廣眾下吃席,特別優雅。

吃過飯之後,蔣二娘給油燈添上油,繼續收拾東廂。

謝青鶴說:“二姐姐,天太晚了,收拾出來了也不好搬家。不如把家什都搬來再收拾?”

蔣二娘對此頗為猶豫:“我們若是走了,那夥人再來鬧事怎麽辦?”

謝青鶴說道:“我適才問過領頭幾個人的出身,都是縣城本地人。”見蔣二娘還是不懂,他解釋說,“已然打服氣了,又問過他們的來歷。若是再來惹事,我必要找上門問罪。領頭幾個會約束底下嘍啰不再滋事。”

蔣二娘方才松了口氣:“那就好。”

收拾香案的時候,蔣二娘又小心翼翼地問弟弟:“你這是……做法事超度那橫死的鬼麽?”

謝青鶴今日沒能把院子裏弄清楚,不過,以他的經驗,人鬼殊途,院子裏有些鬼氣也不能影響活人,根本不必告訴蔣二娘,哄道:“嗯,已超度了。不止咱們家,隔壁的老鬼都送走了。”

自從和離之後,蔣二娘就對弟弟多了許多信任,絲毫不懷疑他的說辭。

“你什麽時候學會驅鬼的啊?”蔣二娘歸置好院內的東西,“又是書裏學的麽?”

謝青鶴含糊應是。

回家時,天已經黑透了。

沿街的店鋪都已經上了門板,偶爾開個小門,露出一角燈光。

唯獨酒樓燈火通明,有攬客的幫閑立在門口,有店小二點頭哈腰,相熟的客人們在門前敘禮,抱著琵琶月琴的市妓、官妓穿行而過,曖昧燈光下,帶起一縷幽柔的香風。

蔣英洲就是酒樓常客,蔣二娘跟著弟弟路過酒樓時,很擔心弟弟又要去喝酒聽曲兒。

哪曉得謝青鶴目不斜視,沿著長街,筆直地路過。

蔣二娘還是有些擔心,新賃的院子什麽都好,就是離酒樓太近了,只怕弟弟擡腳就溜去玩耍。打小她就管不住這個性情蠻橫的兄弟,如今弟弟看似懂事了,主意卻更大了,也更不好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