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第3/4頁)

閬澤莘面露無奈之色:“倒是沒有發罐兒。天氣才剛剛有一絲燥氣,上哪兒去捉蟲?”

發蛐蛐罐兒這事要講究時節。通常五六月份暑氣最濃時,蛐蛐將將長大又無死鬥暗傷,最容易捉到好蟲。如今暮春初夏,蟲子還很羸弱,也不大喜歡叫喚,發了罐兒讓人上哪兒捉去?

天子再是喜歡發夾層刻字的罐兒,也得守著天時更替,不能閉著眼睛亂發。

閬澤莘嘆了口氣,說:“天子使人找我,說要叫我進宮去教他丹青。伏先生,您是知道的,我琴棋書畫都是平平,聊以自娛也罷了,哪有為天子師的資格?說來說去,天子想要我伯父進宮……我那會寫字的十八堂弟已經逃回河陽了,如今京中會畫畫的,就是我伯父家的二十四堂弟。”

這番話說得非常玄奇。

為什麽呢?

因為不合常理。

如閬澤莘所說,幼帝能自己指名要誰當師父?韓琳卻不加以幹涉?那證明幼帝處境不壞。

這年月的師徒關系不比親子關系淺薄多少,許多承繼了師門法本的入室弟子,甚至可以堂而皇之地代老師主持家事,替老師的兒孫們分割財產,取走老師的書卷墨稿等遺產。

一旦閬家人成為天子師,就等於撈到了絕對正統的政治資本。閬家以後與韓琳翻臉,也可以理直氣壯地宣布,他是為了天子“沖鋒陷陣”,為了朝廷斬除奸臣。

若韓琳想要徹底控制幼帝,肯定會把講經堂都放上自己人,絕不會讓河陽黨人充任天子師。

使人想不透的問題就在這裏。

——如果幼帝連老師都可以自己挑選,他還為什麽要玩蛐蛐罐兒裏夾層刻字的把戲?

伏傳將一塊蒸得粉糯的紅豆五花卷用筷子拆開,蘸上糯米與白糖,眼也不眨地吃了下去。謝青鶴聽著他嘴裏哢嚓哢嚓咀嚼白糖渣的聲音,心想,小師弟還是這麽愛吃糖肉,難怪養得小臉粉嘟嘟的。

這時候,謝青鶴又難免想起昨夜同寢時,伏傳緊緊依在他懷裏的滋味。

軟玉溫香四個字,從來沒有那麽真實過。

“是天子想讓你伯父進宮,還是你家伯父也想進宮?”伏傳問。

他吃了肉,又去舀燉好的蛋羹,跟閬澤莘說話並不耽誤他吃東西。

伏傳雖穿著草娘的皮囊,卻從未把自己當婦人來規訓。日常照舊大口吃肉,毫無顧忌喝著濃茶,舉手投足揮灑自如,從不會如當世婦人一般小心翼翼地護著胸縮著臀,有時候還把裙擺提起來紮褲腰上,把褲子裸在外邊蹬著兩條腿到處跑。

閬澤莘分明見過伏傳穿女裝的模樣,湊近了也能看清伏傳根本沒有長喉結,這些年卻越來越不能肯定伏傳的性別,心底甚至漸漸生起了一種“伏先生可能真的是菩薩”的迷惑。

平時伏傳都是獨坐一席,對比也不怎麽強烈。

這會兒伏傳就坐在謝青鶴的身邊,謝青鶴吃東西一貫清雅冷峻,還帶了兩分吃也香甜,不吃也愜意的從容,越發襯得伏傳像是一頭嗅著血氣洶洶開餐的小豹子——豈有婦人這般濁像?

閬澤莘又在困惑伏傳的性別,冷不丁就聽見伏傳的問題,頓時虛弱小意下來:“我這不是就跑出來了嗎?我伯父是想進講經堂,韓丞相必然不準,我猜,小師父也不喜歡……”

謝青鶴留意到,閬澤莘對伏傳的稱呼很混亂,一會兒小師父,一會兒伏先生。

小師父顯然是順著大郎二郎的叫法,想要拉進與伏傳的關系,提醒伏傳,他們曾有小院同居授業的親密關系。伏先生則是尊稱,略疏遠正式一些。

最讓謝青鶴覺得玩味的是,閬澤莘說“小師父不喜歡”的時候,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

他是覺得我與小師弟的意見未必一致?他此來不僅是為天子求師的問題試探伏傳的態度,也是想知道我和小師弟的關系究竟如何?想知道我與小師弟之間是否有可以離間利用的余地?

“我是不喜歡。”伏傳一口答應下來,嘴裏還吃著閬澤莘的孝敬,翻臉就不認人,“你如今就快馬回京,去告訴你的伯父,請他具折辭官,三日內離京。”

閬澤莘一愣,有些惶恐:“伏先生,我伯父也是念舊情,知道恩義二字的。當年是您把他從提點司的監牢中救了出來,但凡家中有何決定,他老人家總會先來問問您的意見。若是這會兒讓我二伯父辭官離京,家中再有來人……”

伏傳這時候才發現謝青鶴不怎麽吃東西了,不禁回頭看他:為何不吃?

謝青鶴從瓷盆裏給伏傳舀了滾熱的豆漿:我吃好了,你繼續吃。

伏傳又轉回頭來,繼續吃早飯。

謝青鶴就坐在他身邊,看似目光流離,實則注意力似乎總落在伏傳的身上。

他二人一番動作下來,全程沒說一句話,彼此的關心溫柔就從開始過渡到了結束,自然流暢得半點不像是分別了六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