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旁人不知道那道士是什麽人,又有多大來頭本事,裴昭珩卻知道,正是因他知道,才能叫他親眼瞧見賀顧這麽一副了無生氣的模樣,還不失態。

整個承河大營的人,柳見山、聞天柔、征野、寧浪、言定野……不是極有眼力的人精,便是跟老了賀顧的人,被裴昭珩遣退後,這兩日都不約而同的和帥帳保持著距離,以免聽見什麽不該聽的,看見什麽不該看的。

裴昭珩一個人在帥帳裏守了賀顧兩日,其間除了跟著一同到承河來的齋兒,小心翼翼的進來問了幾次要不要傳膳,也只被裴昭珩蹙著眉說了一頓——既是在軍中,他又是微服北上,還要傳什麽膳?如此鋪張張揚,叫將士們看了怎麽想?

齋兒被訓了個灰頭土臉,心知那唯一一點希望的丹藥喂下去兩日,賀將軍卻還昏著,這情狀瞧著實在不太樂觀,也難怪皇帝心情不好了。

不過他也記得,當時顏大夫分明說過,賀將軍次日天明約莫就會毒發,可丹藥喂下去了,雖然人沒醒,好歹是沒有毒發,還留著氣在,這便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齋兒也不敢多事,其後便只悄無聲息的送了些大營裏其他將士吃的餅子進來,可卻也始終沒見皇帝碰過一下。

——兩日兩夜,帝王守著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只喝了些清水。

等到第三日天昏,齋兒倒還記得動身出發之前,皇帝和議政閣大人們約好的事,送餅子時小心翼翼提醒了一句:“皇上……三日已要過完了,明日咱們是不是也該返京了?”

裴昭珩正坐在榻邊的床凳上閉目養神,聞言連眼也沒睜開,只淡淡“嗯”了一聲。

這一聲“嗯”的實在讓齋兒有些左右為難,也不知他到底是在敷衍,還是真打算明日按照和諸位老大人們的約定動身回京,走也不是,繼續追問,卻又不敢。

可齋兒仔細想想,倘若明日賀將軍還是這副模樣,皇上十成十是放不下心扔他一個人在這裏不知安危,不管死活的。

天子對這位年少相交、亦友亦臣的“知交”,究竟有多上心,沒人能比親眼瞧著的齋兒更清楚。

他在心底暗嘆了一聲,心道要是明日賀將軍還不醒,恐怕京城那邊就要發現皇帝罷朝三日,並不是因為什麽偶感風寒,而是人壓根都已經不在京城了……

雖說臨走前也和議政閣諸位老大人們交過底安排好了,可萬一叫朝臣們發現皇帝做得這些事為的是誰,前些日子還未平息的波瀾,搞不好就又要掀起來了。

齋兒正有些憂心忡忡著,卻忽然聽那頭的裴昭珩道:“你前些日子問朕選秀的事,按這個去辦。”

他一愣,擡頭卻見皇帝正目色淡淡的遙遙看著他,手裏拿著一張對折過的書箋。

齋兒回過神來,連忙挪著小碎步上前跪著接過了那書箋,心中有些訝異這關頭上皇帝竟然還有心思關心選秀的事——

然而他抖開那信箋定睛一看,目光只掃了不過兩行,便愣愣的呆住了。

“皇上,這……這……這不妥吧……”

他咽了口唾沫,想要擡眼看皇帝卻又不敢,最後只把目光小心翼翼的在床榻上還躺著緊閉雙目的賀將軍臉上一掃,又燙著了一般飛速挪了回去。

裴昭珩道:“無甚不妥,明日隨朕返京後,你且著手去辦就是了,天塌下來有朕替你頂著,倒黴不到你的身上。”

齋兒聞言嚇了一跳,皇帝這樣說他可如何受得?

他趕忙幹笑了一聲,道:“奴……奴婢不是這個意思,怎敢讓陛下替奴婢頂缸,只是……只是……賀將軍……他……他還……”

裴昭珩卻只淡淡道:“你下去吧。”

齋兒還沒說完的話頓時噎在了嗓子眼裏,再說不出來一個字了,只得灰溜溜夾著尾巴兀自退出了帥帳。

出了帥帳,他走了老遠才在一處無人的草地上頓住腳步,又低頭仔細看了一邊手裏那張信箋的內容,半晌,才長出了一口氣,擡頭望著漫天星辰,有些恍惚的喃喃道:“娘嘞……也罷……也罷,左不過氣死的也是他裴家的列祖列宗……”

他念叨完了,似乎才又忽然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無意識間說了什麽大逆不道的話,頓時原地打了個激靈,左右環顧看了一圈確認四下無人,這才松了口氣,腳步飛快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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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失去意識,和此前、乃至前世賀顧多次重傷昏迷的經歷,似乎並不太相同。

他睡了很久,本來昏昏沉沉,雖然耳裏聽得見似乎身邊有動靜,可是卻恍恍惚惚,甚至腦海裏壓根沒反應過來那是有人再說話,更不必說聽得懂他們在說什麽了。

可是後來,他卻感覺到被人強行喂著吃了什麽下去,那東西甫一進入他的身體,頓時像是點亮漆黑世界的一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