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慶裕宮是以前裴昭珩身份尚未恢復,還是“長公主”時的居處,雖然如今帝後與裴賀二人都心知肚明,所謂的“長公主”根本不存在,但外頭明面上賀顧畢竟還是駙馬,是皇帝的女婿,如今他受了傷要養在宮中,留宿在已逝的亡妻“長公主”曾經的住處,自然是順理成章,沒什麽可指摘的。

方才那幾個小宮女,既然會出現在此處,想必也多半是以前留在慶裕宮中伺候“長公主”的宮婢,只是瞧她們的樣子,顯然時至今日仍然蒙在鼓裏,並不曉得如今她們眼前這位三王爺,便是以前伺候了多年的主子。

雖說賀顧也依稀聽蘭疏提起過,三殿下做女子打扮時,十多年來都是事事親力親為,幾乎從不讓身邊的宮人近身伺候,畢竟雖有皇帝庇佑,但若是一個不慎露了端倪,叫太子或陳家的眼線察覺了他的身份,恐怕就要出亂子了。

賀顧想及此處,心中不免有些五味陳雜,誠然無論是以前那個“長公主”,還是如今恢復了皇子身份站在他眼前的三殿下,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裴昭珩的人生都過得並不順遂,即便是被太子千般算計、使盡了絆子的缺心眼裴二,也從小到大堂堂正正的做著他的二皇子,從沒有少過母親聞貴妃的疼愛呵護、又備受舅舅聞修明的臂助。

如陳家之於太子,聞家之於裴二,也如言家之於賀顧,身後有著親族的那種安全感,自然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

可三殿下,卻什麽也沒有。

賀顧以前還會想不通——

為何三殿下分明身俱才學、心有抱負,卻能甘心以一個女子的身份在後宮中守著母親,幾乎虛耗了少年人最是意氣風發、也最是風華正茂的一段光陰,可如今想來……

他擁有的……實在太少了,所以才會賭不起。

賀顧神遊天外,也沒聽清楚那幾個小宮女退下前,三殿下和她們又囑咐了些什麽,只是有些恍惚的看著裴昭珩偏頭吩咐宮人時,那仿佛天生就帶著幾分淡漠和疏離的、線條完美的側臉,心緒不知不覺飄了老遠——

似乎自從三殿下以男子身份重新出現在他面前開始,他便永遠都是那副溫潤修雅的模樣,他總能對賀顧百依百順,無論賀顧是不是做了讓他不快的事,甚至就連在陽溪時,賀顧沒和他打招呼,便自作主張準備落了肚子裏這個孩子,他分明是那孩子的另一個父親,都不曾流露過分毫的不快和怨懟。

試問若是換做別的男子,遇上相好說也不說就要偷偷打了自己的孩子,有幾個能這樣淡然處之的?

誠然,讓賀顧這個始作俑者來煩惱這個,似乎有些矯情,畢竟對他而言,這樣的三殿下,難道不好嗎?

太好了。

好到幾乎不像是真實的。

即便比起那些備受閨閣小姐們追捧,幾乎只可能存在於寫書先生們話本子裏隨意杜撰的翩翩公子,也不遑多讓,然而這樣的三殿下,真的是他本來的模樣嗎?

……還是因為擁有的太少,所以才會如此小心謹慎,哪怕在已然心意相通的愛侶面前,裴昭珩也仍要揣著包袱,不敢以真實心意示之?

賀顧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那塊“心想事成玉”和玉裏的那個不苟言笑、陰郁、完全叫人捉摸不透心思的三殿下,他顯然和重生後賀顧遇上的這個三殿下性情大相徑庭。

夢固然只是個夢,可那夢實在太真實,若是前世他死後三殿下竟然真能絕地逢生,會長成夢中的那個三殿下那副模樣,倒仿佛是順理成章的。

可賀顧不想讓他變成那副模樣。

“子環,肩傷可還痛嗎?”

賀顧一怔,這才從千思萬緒裏拔回神來,“啊”了一聲,擡眼看著裴昭珩,擠出了個笑容,答道:“沒……沒事了,只是個皮外傷罷了,也不打緊的,修養幾天就會好了。”

然而賀小侯爺臉上一貫藏不住心思,更不必說眼下一言不發坐在對面端詳他神情的是裴昭珩了。

自封王以來,裴昭珩雖已位至親王,名分上壓了裴昭臨一頭,但他一貫性子沉,就連辦差,明明做了十分,也總是只說三分,從不邀功固寵,更不必說平日無論打扮穿著,還是吃穿度用,也從來不擺親王架子,都是素凈低調,能免則免,能省則省的。

可今日,他倒少見的穿了那件玄色暗金紋四爪蟒龍袍服,束了個三珠紫金冠。

想是如今太子犯了事,皇帝又臥病,忠王也非理政之才,真有要緊的朝務,除卻議政閣幾位老大人,自然也只能落在他的肩上,聽方才那幾個小宮女言語,這人多半這幾日都和大臣們泡在朝會上,剛剛得歇,便衣裳也來不及換,馬不停蹄的看他來了。

賀顧心中雖然很受用,但玄色衣裳著實是襯得人深沉,三殿下又本就是隱隱有些清冷的相貌,於是望之愈發顯得矜貴又高高在上,叫人不敢輕易冒犯。